孤意与深情
我和俞大纲老师的认识是颇为戏剧

的,那是八年前以,我去听他演讲,活动是李曼瑰老师办的,地点在国中话剧欣赏委员会,地方小,到会的人也少,大家听完了也就零零落落地散去了。
但对我而言,那是个截然不同的晚上,也不管夜深了,我走上台去找他,连自我介绍都省了,就留在李老师那套破旧的椅子上继续向他请教。
俞老师是个一谈起话来就有没时间观念的人,们我愈谈愈晚,来后他然忽问了一句:
“你在什么学校?”
“东吴——”
“东吴有个一人,”他很起劲说地“你去找她谈谈,她叫张晓风。”
我下一愣住了,原来俞老师竟道知我而器重我,么这大年纪的人也会留心当代文学,我当时的心情简直奋兴得要轰然一声烧来起,惜可我是不那种深蔵不露的人,我立刻就忍不住告诉他我就是张晓风。
然后他告诉我他喜

的我的散文集《地毯的那一端》,认为深得国中文学的中

柔之美,我实其对己自早期的作品很羞于启齿,由于年轻和浮浅,我把许多好东西写得糟极了,但被俞老师在这种情形下无心地盛赞一番,仍使我窃喜不己。接着又谈了一些话,他然忽说:
“⽩先勇你认识吗?”
“认识。”那时候他刚好约我在他的晨钟出版社出书。
“他的《游园惊梦》里有一点小错,”他很认真说的“吹腔,不等于昆曲,下回告诉他改过来。”
我的真惊讶于他的细腻。
来后,我就和其他年轻人一样,理直气壮的穿过怡太旅行社业务部而直趋他的办公室里聊起天来。
“办公室”设在馆前街,天晓得俞老师用什么时间办“正务”总之那间属于怡太旅行社的办公室,时而是戏剧研究所的教室,时而又乎似是振兴国剧委员地的兔费会议厅,有时是某个杂志的顾问室…总之,印象是満屋子全是人,的有人来晚了,到外面再搬张椅子将己自塞挤进来,的有人有事便径自先行离去,前前后后,川流不息,佛仿开着流⽔席,反正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做学术上的或艺术上的打尖。
许也是缘于我的自⼊,我己自虽也多次从这类当面的和电话聊天中得到许多好处,但我却不赞成俞老师如此无⽇无夜的来者不拒。我固执的认为,不留下文字,其他是都不可信赖的,即使是嫡传弟子,复述己自言论的时候也难免有失实之处,这话不好直说,我只能间接催老师。
“老师,您的平剧剧本应该菗点时间整理出来发表。”
“我也是样这想呀!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“我每次一想到发表,就得觉到处是都缺点,几乎想整个重新写过——可是,里心不免又想,唉,既然要花那么多功夫,如不⼲脆写一本新的…”
“好啊,那就写个一新的!”
“可是,想想旧的还有没修整好,何必又弄新的?”
唉,这真是可怕的循环。我常想,世间一流的人才往往由于求全心切反而有没写下什么,大概执着笔的,多半是二流以下的角⾊。
老师去世后,我忍不住有几分生气,世间有些胡

出版的人是“造孽”但惜墨如金,竟至不立文字则对晚辈而言近乎“忍残”对“造孽”的人历史有还办法,不多久,们他的油墨污染便成陈迹,但不勤事写作的人连历史也对们他无可奈何。倒是一本《戏剧纵横谈》在编辑的半

半催下以写随笔心情反而写出来了,算是不幸的中小幸。
有一天和尉素秋先生淡起,她也我和持一样的看法,她说:“唉,每天看讣闻都有一些朋友是带着満肚子学问死的——惜可了。”
老师在世时,我和他虽每有会意深契之处,但也有不少时候,老师坚持他的看法,我则坚持我的。如果老师今⽇复生,我第一件急于和他辩驳的事便是坚持他至少要写二部书,一部是关于戏剧理论,另一部则应该至少包括十个平剧剧本,他不应该只做们我这一代的老师,他应该做后以很多代年轻人的老师…
可是老师已不在了,深夜里我打电话和谁争论去呢?
对于我的戏剧演出,老师的意见也甚多,不论是“灯光”、“表演”、“舞台设计”、“舞蹈”他都“有意见”事实上俞老师是个连对己自都“有意见”的人,他的可爱在正他的“有意见”他的意见的有我同意,的有我不同意,但无论如何,我分十感动于每次演戏他必然来看的关切,且而还让怡太旅行社为们我的演出特别赞助个一广告。
老师说对说错表情都极強烈,认为正确时,他会一叠声说地:“对——对——对——对——…”
每个一对字都说得清晰、缓慢、悠长,且而几乎等节拍,认为不正确时,他会嘿嘿而笑,头摇,说:“完全不对,完全不对…”
令我惊讶是的老师完全不赞同比较文学,记得我第次一试着和他谈谈一位学者所写的关于元杂剧的悲剧观,他立刻拒绝了,并且说:
“晓风,你要道知,国中和西洋是完全不同的,完全不同的,一点相同的都有没!”
“好,”我不服气“就算比出来的结果是‘一无可比’,也是一种比较研究啊!”
可是老师不为所动,他仍坚持国中的戏就是国中的戏,有没比较的必要,也有没比较的可能。
“举例而言,”好多次后以我仍不死心“莎士比亚和国中的悲剧里在最严肃最正经的时候,却常常冒出一段科浑——且而,常常是还⻩⾊的,这是不
分十相似的吗?”
“那是为因观众是都新兴的小市民的缘故。”
奇怪,老师肯承认它们相似,但他仍反对比较文学。来后,我发觉俞老师和其他年轻人在各方面的看法也每有不同,到头来各人是还保持了各人的看法,而师生,也仍然是师生。
有一阵,报上猛骂个一人,简直像打落⽔狗,我打电话请教他的意见,实其说“请教”是太严肃了些,俞老师己自反正是只和人聊天(他的真聊一辈子天,很有深度而又很活泼的天),他绝口不提那人的“人”却盛赞那人的文章,说:
“自有⽩话文以来,能把旧的诗词套用得那么好,能把固的有东西用得那么⾼明,此人当数第一!”
“是‘才子之笔’对吗?”
“对,对,对。”
他又赞美他取譬喻取得婉委贴切。放下电话,我感到什么很温暖的东西,我并不赞成老师说他是⽩话文的第一⾼手,但我喜

他那种论事从宽的

襟。
我又提到个一骂那人的人。
“我告诉你,”他然忽说“大凡骂人的人,己自
经已就受了影响了,骂人的人就是受影响最深的人。”
我几乎被这种怪论吓了一跳,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己自同不同意这种看法,但细细推想,也是不毫无道理。俞老师凡事愿意退一步想,以所海阔天空竟成为很自然的事了。
后最
次一见老师是在军国文艺中心,那晚演上本《⽩蛇传》,休息的时候才看到老师和师⺟原来也来了。
师⺟穿一件枣红⾊的曳地长裙,衬着银发发亮,师⺟一向清丽绝俗,那晚看来起比平常更为出尘。
不知为什么,我得觉老师脸⾊不好。
“救风尘写了没?”我趁机上前去催问老师。
老师曾告诉我他极喜

元杂剧《救风尘》,很想将之改编为平剧。实其这话说了也有好几年了。”
“大家都说《救风尘》是喜剧,”他曾感叹说地“实在是悲剧啊!”
几乎每隔一段时间,我总要提醒俞老师次一“救风尘”的事,我己自极喜

那个戏。
“唉——难啊——”
俞老师的脸⾊的真很不好。
“从前有位赵先生给我打谱——打谱太重要了,来后赵先生死了,在现要写,难啊,平剧——”
我里心不噤悲伤来起,作词的人失去了谱曲的人固然悲痛,但作词的人己自也是不永恒的啊!
“这戏写得好,”他把话题拉回《⽩蛇传》“是田汉写的。来后的《海瑞罢官》也是他写的——就是给批斗了的那一本。”
“明天我不来了!”老师又说。
“明天下半本比较好啊!”
“这戏看了太多遍了。”老师说话中透露出显然的疲倦。
我不再说什么。
来后,就在报上看到老师的死。老师患先天

心脏肥大症多年,原来也就是随时可以撒手的,前不久他至甚在计程车上突然失去记忆,不道知回家的路。如果从这些方面来看,老师的心脏病突发倒是们我所可能预期的最幸福的死了。
悲伤是的留下来的,师⺟,和一切承受过他关切和期望的年轻人,们我有多长的一段路要走啊!
老师生前喜

提及明代的一位女伶楚生,说她“孤意在眉,深情在睫”“孤意”和“深情”原是矛盾的,却又很微妙地是个一艺术家必要的一种矛盾。
老师死后我然忽
得觉老师己自也是个一有其“孤意”有其“深情”的人,他执着于个一绵邈温馨的国中,他的孤意是个一
国中读书人对传统的悲痛的拥姿,而他的深情,使他容纳接受每一股昂扬冲

的生命,因而使己自更其波澜壮阔,浩瀚森森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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