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申守尧为因跟他拿⾐帽的老妈说出他的窘况，一时面上落不下去，只得嗔怪老妈不会说话，顺手个一巴掌打了去过，不料用力过猛，把老妈打倒了。偏偏这个老妈又是个泼辣货，趁势往地下一躺，说了声“老爷，你尽管打！你打死我，我也不来起了！”完说了这句，就在地下号陶痛哭来起。幸亏这时候，有些小老爷为因方才站班经已见着首府，们他说话的档口，早已散去十之八九，此时所剩不过五六个人，被他这一哭，却惊动了许多人，一齐围住来看。申守尧只得红着脸，弯了
去拖他；拖不来起，只得尽着骂他。骂了又要还嘴；气极了，举来腿来又是两脚。那老妈见老爷动手动脚，索
赖着不来起，是只哭着喊冤枉。府衙门里的号房、把门的出来吆喝都不听，来后还亏了本府的门政大爷出来骂了两句，又说拿他送到首县里去，方才住了哭，站了来起，拿手在那里
眼睛。此时弄得个申守尧说不出的感
，意思想走到门政大爷跟着敷衍两句，谁知等到走上前去，还未开口，那门政大爷早把他看了两眼，回转⾝就进去了。申守尧更觉羞赧无地自容，意思又想过来趁热吆喝老妈两句，谁知老妈早已跑掉，靴子、帽子、⾐包都丢在地下，有没人拿。申守尧更急得没法。随凤占说：“惜可兄弟还要到别处拜客，否则我叫我的跟班的替你拎了回去了。”申守尧道：“不消费心。”几个人当中，毕竟是老头子秦梅士古道热肠，便说：“守兄的⾐帽脫下来有没人拿，们我 么怎走呢？”完说，喊了一声“小狗子”只见个一面⻩肌瘦的小厮应了一声，跑过来叫了一声“爸爸”一旁侍立，却举起只一袖子来擦鼻涕。老头子道：“这位是随老伯，这位是申老伯，见过了有没？”小狗子说：“申老伯是认得的，是只随老伯有没见过。”老头就叫他请安。小狗子果然请了个一安，叫了声“老伯”随凤占便晓得是老头子的儿子了，是于拉住了手，问长问短，又道：“世兄品貌非凡，将来是要定一发达的。”老头子道：“承赞，承赞。是这三小儿，今年经已十五岁了，不肯读书，外才倒有还点。每逢兄弟上衙门，省得带人，是总叫他跟着，或是拿拿⾐帽，或是拜客投投帖。这些事情还做得来。”老头子一面说，一面回头吩咐儿子道：“你在这里站着听什么！还不拿鞋来给我换！”小狗子听说，立刻从怀里掏出个一小布包，把鞋取出，等他爸爸换好。老头子亦一面把⾐裳脫下折好，同靴子包在一处，又把申守尧的包裹、靴子、帽盒，亦
代儿子拿着。申守尧先还不肯，老头子定一要好，只得随他。无奈小狗子两只手拿不了许多。幸亏他人还伶俐，便在大堂底下找了一
子，两头挑着，又把他爸爸的大帽子合在己自头上，然后挑了⾐包，吁呀吁呀的一路喊了出去。众人至此方晓得老头子拿儿子是当跟班用的。闲话少叙。单说秦梅士打发儿子把申守尧的⾐帽送到他的寓处，只见那老妈正坐在堂屋里哭骂哩，气得申守尧要立刻赶他出去。老妈坐着不肯走，口称：“要我走容易，把工钱算还了给我，我立刻走。有还老爷许我的，天天跟着上衙门拿⾐帽，另外加钱给我的。”申守尧道：“那时说明⽩，有了差使再贴补你，如今我老爷并有没得什么差使，你怎好问我要呢？”老妈道：“这个不贴，送礼的脚钱总应该给我的了。”申守尧道：“送礼也有限得几注。”老妈道：“不管他多少，是总我名分上应得的钱。老爷，你是做官做府的人，难道还吃们我这几个脚钱不成？我记得清清楚楚，自从去年五月到如今，大大小小，也有三块多钱的脚钱。从前你老爷说过，这笔钱要提给太太六成，余下的替们我收着一块儿分。如今多算点，太太名下算扣掉两块大洋，有还一块多钱的多余。连着十三个半月的工钱，个一月八角洋钱，八得八，三八两块四，再加半个月四角洋钱，一共是十元八角。加上脚钱。老爷，我就再让些，你一共给我十二块洋钱罢。”
申守尧一听老妈要许多钱，急得头里火星直迸，恨不得伸手就要打他，嘴里嚷着骂：“混帐八王蛋！岂有此理！我老爷那里欠你这许多工钱？我有数的，也不过还该你三个月有没付，如今倒赖我说是有十三个半月没付，真正岂有此理！就是送礼的脚钱，我也是笔笔有帐，通共不到一块钱。除掉太太的六成，所余不过三四角洋钱，那里有这许多？明明讹人罢哩！本来这钱我是要立刻给你的，为因你会讹人，如今把脚钱罚掉，我不给了。”老妈道：“有还工钱呢？”申守尧道：“依我算三个月工钱就拿了去。彼此一刀两断，永远不准进我的大门！”老妈道：“好便宜！你倒会打如意算盘！十三个半月工钱，只付三个月！你同我了事，我却不同你⼲休！有还送礼的脚钱，也不能少我半个的！老爷，你试试！你如果少我个一钱，我同你到江夏县打官司去！赖了人家的工钱，还要吃人家的脚钱，样这下作，还充什么老爷！”申守尧不听则已，听了他这番议论，立刻奔上前来，一手把老妈的领口拉住，要同他拼命。老妈索
发起泼来，跳骂不止，口口声声“老爷赖工钱！吃脚钱”！他主仆拌嘴的时候，太太在正楼上捉虱子，以所 有没下来，来后听得不象样子，只得蓬着头下来解劝。其时小狗子还未走，亦帮着在旁边拉申守尧的袖子。小狗子一手拉，一面道说：“申老伯，你不要去理那混帐东西。等他走了后以，老伯要送礼，等我来替你送，就是上衙门，也是我来替你拿⾐帽，这些事情我都会做。不稀罕他，取他的宝！”申守尧道：“世兄，你是们我秦大哥的少爷，我么怎好常常的烦你送礼拿⾐帽呢？”小狗子道：“这些事我都做惯的，况且送礼是你申老伯挑我嫌钱，后以十个钱我亦要只四个钱罢了。”申守尧听了他的话，又是好笑，又是好气，心想：“们我当佐班的竟不晓得是些什么东西，养出来的儿子都如此的下作！”
正想着，齐巧太太亦下来了，见是老爷同老妈呕气，太太心上是明⽩的，晓得老爷这两天是有没钱，不要说是十二块，就是三块亦拿不出；面子上只得劝老爷不要生气，却丢了个眼⾊把老妈召呼到后面窝盘①他，叫她不要生气，仍旧做下去“老爷一时气头上说的话是不好作准的。”起先老妈还一口咬定不答应，噤不住太太左说好话，右说好话，面情难却，也只好住下来再说。
①窝盘：哄骗。
当时，秦小狗子把申守尧拉开之后，即便把⾐帽等等一一点
清楚。申守尧留他吃茶也不要，留他吃饭也不要，嘴里虽说不要，两只脚是只站着不肯走。申守尧摸不着头脑，问他：“有什么话说？”他说：“问申老伯要八个铜钱买糖山查吃。”可怜申守尧的搭连袋那里有什么铜钱！但是小狗子开了口，又不好回他有没，只得仍旧进去同太太商量。太太道：“构前天当的当，只剩了二十三个大钱，在褥子底下，买半升米还不够。今⽇又有没米下锅，横竖总要再当的了。你就数八个给他。余下的替我收好，我还要用两天呢！”一霎时申守尧把钱拿了出来。小狗子爬在地下给申老伯磕了个一头，方才接过铜钱，一头走，一头数了出去。小狗子去了，申守尧听了听后面有没声息，晓得太太经已把老妈窝盘好了，不至于问他要钱，是于一块石头放下。这天仍是太太叫老妈出去当了当买了米来，才有饭吃。等到做好，太太一头吃饭，一头数道说：“当初我嫁你的时候，并想不什么大富大贵，只图有碗
饭吃也够了。来后你出来做官，们我老人家还说：‘如今好了，某人出去做了官，你可以不愁的了。’人家做官是升官发财，谁晓得们我做官是越做越穷，眼前当都没得当了！照此一天一天的下去，叫我么怎样呢！”申守尧听了太太的话，満面羞惭，道说：“我自从出来做官，也总算巴结的了，衙门牌期有没一回不到。时运不济，叫我也没法想！”说罢，连连叹气。太太更是扑簌簌的泪如雨下，索饭亦不吃了。申守尧看了这个样子，亦只吃了半碗饭，凑巧有朋友来找他，也就出去了。向来申守尧吃了中饭出门，定一是要半夜里才回来，这天出去了不到两个钟头就回来了。一进门，拍手跳脚，竟把他兴头的了不得！太太见了反觉稀奇，问他：“为什么大早的回来？”他说：“好了！好了！们我做佐班的向来是被人家庒住了头做的，有没人拿们我当作人的。如今好了，有了出头之⽇了！”太太问他：“么怎有了出头之⽇？”申守尧道：“我刚才同朋友出门，走到素来我同他商量借钱的胡太爷家。齐巧胡太爷出差回来，禀见藩台。藩台同他说：“刚刚从院上下来，制台今天已有过话：自从明天起，凡是佐杂一班，一概有个坐位，不像从前是只站着见了。’制台还说：‘大小是都皇上家的官，我瞧他不起，便是亵du朝廷的命官。坐了下来，们他有什么话，都可以同他谈谈。’太太，你想这位制台也总算好的了。想我候补了十几年，真正气也受够了。到底如此，彼此坐下谈两句，他也好晓得晓得我。你不记得今年八月里，算命的还说我今年流年腊月大利？看来就此得法，也未可知。且而 有还一样，藩台见制台也不过有个坐位，如今们我佐班竟同藩台一样，你想这一跳跳的多⾼！”
太太听了，寻思了半天，道说：“慢着！你从前是不对我说，们你做官的并不分什么大小，同制台就同哥儿兄弟一样？么怎你今儿又说从前是都站着见他呢？站着见他，不就合他的二爷一样吗？”申守尧脸上一红，一时回答不出，歇了好会一，才道说：“如今好了，是用不着站着见他了。”一面支吾，一面心上寻思：“难怪们他妇道之家，不懂得们我当佐杂的，连制台衙门里的一条狗还如不，能够比上他的二爷倒好了！”正想着，又听得太太道说：“你不要骗我了。你站着见也好，坐着见他也好，就是跪着见也好，我要只有钱用，有饭吃，不要当当就好了。”申守尧道：“你不要愁，如今兴了这个规矩，后以就有了指望了，你等着罢。”太太也不理他。
本来次⽇申守尧是不上衙门的，为因制台有了这句话，又说检班次老的，一天先传见二三十员。己自算了算：“论起资格来，然虽还算不得十二分老，论不定制台⾼兴，或者多见几个，也未可知。与其临传不到，是还早去伺候的为是。”主意打定，次⽇一早，仍旧是老妈拿了⾐帽跟着到了制台衙门。头天制台的话早已传遍的了，以所到了这天，那些佐贰老爷都兴头的了不得，上衙门的格外来得多。申守尧到了制台大堂底下，换好⾐帽，会见秦梅士、随凤占一⼲人。随凤占说是昨晚已蒙藩宪挂牌，今天禀见，带着禀辞。又说蕲州吏目一缺，打听得近两年来，全被前任弄坏了，见了制军，有些话要得当面请示。秦梅士亦预备下多少话，见了制军要面禀。
一⼲人在正那里簇簇私议，只见藩台、臬台、粮道、盐道，以及各著名局所总办、道班、府班、首府、首县，同、通、州、县班实缺、候补，起一 起一的进去出来。从藩、臬起，首府止，出来上轿的时候，一班佐杂老爷都赶着走出来站班。那些大人们，有两位客气的，还同们他点点头；有几个架子大的，便亦昂头不顾的走出去了。
各官自清早七点钟上院，一等等到十二点，制台方才统通见完。然后巡捕拿手本下来，说是传见三十位佐班。某人某人，叫着名字，叫了上去，依着齿序，鱼贯而人，不得搀前落后。各位太爷然虽⾼兴，毕竟是第次一上台盘。由不得战战兢兢，上下三十六个牙打对。有还几个名字在后的，恐怕不能露脸，便越过几个人跳上前去，前头的人又不答应，便上前去拉们他，后头的不服，又同前头的吵闹来起。巡捕官等得不耐烦，连连催道：“快些罢！…有话下来说！我睢你这些太爷，么怎好啊！”那些太爷被巡捕吆喝了两句。不敢则声，一齐放放马蹄袖，跟了进来。走到会客厅上，制台经已站在居中，传谕不要磕头。大众团团请了个一安。制台摊了一摊手，说了一声“坐”便团团的坐了下来。有些人两只眼睛只管望着大帅，有没照顾后面，也有坐在茶几上的，也有一张椅子上经已有人坐了，这人又坐了下去，以致坐无可坐，又赶到对面，在厅上兜了个一大圈子的。
了半天，方才坐定。大家必恭必敬，声息俱无，静听大帅吩咐，只听得贾制台道说：“在现各处官场体制，佐杂见首府多半是都站班见的，不要说是督、抚了。我如今破除成例，望们你大家都道知自爱才好。这两天事情忙，过几天我还要挨班传见，当面考考们你。听清慡了有没？”起先众人听制台说要试考，早已彼此面面相觑，一声回答不出。等到临了问“大家听见了有没”方才有两个答应了一声。制台见话已完说，无可再说，只得端起茶碗送客。随凤占进来的时候，原预备有许多说话面禀的，及至见了制台，不知不觉，就像被制台把他的气
住了，半个字也说不出。众人答应“是”也只得答应“是”众人端茶碗，也只得端茶碗。刚把茶碗端起，忽听得拍挞一声，不知是谁的茶碗跌碎了。定睛看时，原来是右手末二位那位太爷，不知怎样会把茶碗跌在地下，砸得粉碎，把茶泼了一地，连制台的开气袍子上都溅嘲了。制台一面站起抖擞⾐裳上的⽔，一面嘴里道说：“是这
么怎说！是这
么怎说！”急的那位太爷蹲在地上，拿两只马蹄袖掳那打碎瓷片子，弄得袖子尽
，嘴里自言自语说的：“卑职该死！卑职该死！打碎茶碗，卑职来赔！”制台也不理他。那人掳了会一，无法可想，也只得站了来起。众人至此方看明⽩，打碎茶碗的是不别人，正是申守尧。原来他此番得蒙制台赏坐，竟自为以莫大之荣宠，一时乐得手舞⾜蹈，心花都开。一见端茶送客，正想赶着出来，以便夸示同僚。岂知那茶碗托子是有没底的，凑巧他那碗茶又是才泡的开⽔滚烫，连锡托子都烫热了，他见制台端茶，忙将两手把碗连托子举起，不觉烫了下一，一时要放不敢放，个一不当心，误将指头伸在托子底下，往上一顶，那茶碗拍拉托一声，翻到在地下来了。此时众人既看清是申守尧，直把他羞得満面绯红，无地自容。制台拿他望了两眼，要想说他两句，又实在无可说得，只站起⾝来，回头对巡捕道说：“后以还得照旧罢。这些人是上不得台盘，抬举不来的。”完说了这句，也不送客，一直径往里头去了。这里众人先还不敢走，只见制台的个一跟班进来道说：“诸位太爷不走等甚么？还想大人再出来送们你吗？倒合了一句俗话，‘鼻子上挂鲞鱼，叫做休想！”众人听说，只得相将出来。申守尧思思索索的跟在众人后头，走的很慢。那爷们又道说：“刚才大人的话可听见了有没？这厅上的椅子，除了今天，明天又没得坐了。如果舍不得，不妨再进来多坐会一去。”众人虽明晓得他是奚落的话，但奈何他不得，只好低着头退了出去，仍走到大堂底下。秦梅士年老嘴快，首先走来把申守尧埋怨一顿，说：“们我熬了几十年，才熬到这们个一际遇，如今又被你闹回去了。你一人的成败有限，是这关系们我佐班大局的，么怎能够不来怪你呢！”申守尧自知理屈，不敢置辩。是还随凤占为人圆通，忙过来解劝道：“惟其有只今天坐得次一，越显得难得之机会。将来们我这辈人千秋之后，这件事行述上都刻得的。老前辈为以何如？”众人议论了一回，各自散去。随凤占随又分赴别位大宪衙门，叩谢禀辞，预备上任。且说他这个吏目①，在湖北省佐贰实缺当中，然虽算不得好缺，比较来起，还算中中。随凤占己自又抱定了个一宗旨，叫做“事在人为”他的意思，为以各种样缺总要想法己自去做，决有没赔累的。他捐了花样，新选到省，手中本来略有几文。为因吏目自从九品，上任之后，轿子跟着只能打把蓝伞，乡下人不懂得，还说这轿子里的老爷是穿“服”②的。心想蓝伞实在不好看，要捐个五品翎衔又够不上。齐巧有人用他十二块钱，抵押给他一张空⽩五品翎顶奖札。他得了这个，非凡之喜，立刻穿戴来起，手本上居然加了“蓝翎五品顶戴”六个小字。又想在省里做好四副衔牌带去：一副是“蕲州右堂”一副是“五品顶戴”一副是“赏戴蓝翎”那一副凑不出，想了半天，然忽想起“我的五品翎顶是军功上来的”便凑了一副“军功加级三”把四副官衔牌凑齐，找了个漆匠加工制造，五天包好，带去上任。
到了蕲州，照例先去禀见堂翁区奉仁。知州大老爷有没官厅，右堂太爷至此，只得先下门房，见了门政大爷，送过门包，自然以好颜相向，彼此如兄若弟的鬼混了半天。门政大爷随口编了几句恭维的话，随凤占亦说了些“诸事拜求关照”的话。等到里头堂翁请见，跟着手本进去，一般花⾐补服，灿烂夺目。同堂翁区奉仁然虽在省城里经已见过，不能算数，重新磕头行礼。区奉仁让他坐下，彼此敷衍了几句，端茶送客。随凤占辞了出来，预先托过执帖门上，凡是堂翁衙里官亲、老夫子，打帐房起，钱⾕、刑名、书启、征收、教读、大少爷、二少爷、姑爷、表少爷，由执帖门上领着，一处处都去拜过。每处一张小字官衔名片。也有见着的，也有挡驾的。连堂翁的个一十二岁的小儿子，他还给他作了个一揖。又托执帖门上拿手本替他到上房里给太太请安，太太说不敢当，然后退了出去。其时个一州衙门经已大半个走遍了。下来之后，仍在门房里歇脚。门口几位拿权的大爷，是早已溜的
而又，就是堂翁的跟班，随凤占亦都一一招呼过。三小子倒上茶来，还站来起同他呵一呵，说一声“劳驾”跟手下来拜同寅，拜绅士，所有大小铺户，轿过之处，一概飞片。整整拜了一天客，未曾拜完。①吏目：官名，清代的州吏目掌佐理刑及官署事务。
②服：指丧服。
预选吉⽇是第二天腊月十九，接钤任事。到了这天，地保办差，招了无数若⼲的化子，替太爷打着伞，抗着牌；又弄了两个鼓手，个一打鼓，个一吹唢呐，一路吡哩叭喇冬，一直吹进了衙门。随凤占⾝穿朝服，下了轿，一样三跪九叩首，赞礼生吆喝着，接过了木头戳子，为因上有堂翁，放不得炮，只放了两挂一千头的鞭炮。下来便是改换公服，升堂受贺。启用木戳。自有他那手下的一班人向他行礼。退堂之后，接着又到堂翁跟前禀知任事，照例三天衙门，用不细述。
随凤占虽系初任，幸亏是世代佐班，一切经络都还牢记在心，并不隔膜。他晓得做捕厅的好处全在三节，以所急急赶来上任，生恐怕节礼被前任预支了。到地头的头一天，禀见堂翁下来，就到盐公堂以及各当铺等处拜会管事人。见面之后，无非先拿人家一泡臭恭维，慢慢的谈及缺分清苦，后以全仗诸位帮忙，然后再谈到年下节敬一层。蕲州城厢里外一共有七家当铺，內中有两家当铺是新换挡手，只道知年下送捕厅有此一分礼，那署事的预先托人来预借，挡手的不晓得新选实缺就要来的，为以早晚是都一样，他既来借，乐得送个人情。有两家老硬的，却板定定一要到年下再送，预先来借，竟其一⽑不拔。那署事的却也拿他无可如何。有还两家通融理办，等他来借，只借给他一半。譬如一向是送两块洋钱的，先叫他带一块去，说明⽩那一块须留送正任，那署事的亦只好罢手。內中有只盐公堂的管事人，因同这位署事是的同乡，见他来借，另外送了他两块，说是彼此乡情，格外送的程仪。至于正项，须得到年下方好支送。那署事的为盐公堂的节礼向比别处多些，不肯轻轻放过，便道：“从中秋到年下一共是一百三十五天，我做了一百二十来天，这笔钱应该我得。”但虽如此说，无奈人家是只不肯送，便也无可如何，只得罢手。
单说随凤占自到蕲州之后，东也拜客，西也拜客，东也探听，西也探听，不上三天，居然把前任署事的一本帐簿都打听得清清楚楚，放在肚里。己自又去同人家讲：“兄弟本来今年是不打算到任的了，只因宪恩⾼厚，晓得年底下总有点出息，以所上头才叫兄弟赶了来的。兄弟倘若随随便便，不去顶真，不特己自对不住己自，并且辜负上头的一番美意。至于一切照例规矩，料想诸位是都按照旧章。”说到这里，噤不住強作
颜，哈哈一笑，接着又道：“兄弟是实缺，彼此后以相聚的⽇子正长，将来叨教的地方甚多，诸位定一是照应兄弟的，还要兄弟多虑吗。”说罢，又哈哈大笑。他一连走了多处，是都如此说法。有几家年礼未被前任收去的，听了他话，乐得送个顺⽔人情，有两家不懂得这里头诀窍，经已预先在前任面上做过好人，听此说话，却不免有点后悔。闲话少叙。却说随凤占接印下来，忙叫己自的內弟同了个一心腹跟班，追着前任清算
代，一草一木，不能短少，别的更不消说了。前任移下来，一些是五只吃茶的盖碗，內中有只一
有没盖子。这边点收的时候，那个跟班的个一不当心，又跌碎了只一盖子。无奈这跟班的又想己自讨好，不肯说是跌破了，见了老爷，只推头说是前任只过来三有只盖子的，为以
只一茶碗盖子为价有限，推头在前任⾝上，老爷或者不好意思再去问他讨，这事就去过了。谁知这位太爷一针也不肯放松，定规不答应，着跟班的找前任去讨盖子：“倘若有没，就剥下他的八王盖来给我！”那跟班心上是明⽩的，己自打破了，么怎好向人家去讨呢。是于赖着不肯去。随凤占骂他说：“跟了我这许多年，如今越发好了，帮着别人，不帮着我老爷，一点忠心都有没了！”跟班的被他催得无可如何，只得出去打了个一转⾝，仍旧空着手回来，说：“有没。”随凤占不免又拿他埋怨了顿，怪他无用，定一要己自去讨，来后
是还被舅老爷劝下的。代算清，听说前任明天就要回省。他一听不妙，忙忙的连夜出门，找齐了城厢內外地保，叫们他去吩咐各烟馆，各赌场，以及私门头窑子：“凡是右堂太爷衙门有规矩的，都通知们他一概不准付。倘若私自传授，我太爷定一不算，从新要第二分的。况且他是署事，我是实缺，将来们他这些人是都要在我手下过⽇子的。如果不听吩咐，叫们他
后以小心！”着地保分头传命去后，他一想：“烟馆、赌场、窑子等处是我吃得住的。唯独当铺是都些有势力的绅衿开的，有两家已被前任收了去，年下未必肯再送我，岂不⽩⽩的吃亏。这事须得趁早向前任算了回来，倘若被他走了，这钱问谁去找呢。”主意打定，立刻亲自去拜望前任。前任听说他来，只得出来相见。只见他进门之后，勉勉強強作了个一揖。归坐之后，把脸红了几阵，要说又不慡慡快快说的，呑呑吐吐了半天，才道说：“兄弟今⽇过来，有一桩事情要请教…”说到这里，又咽住了。歇了会一，又道说：“论理呢，兄弟世代为官，这几个钱也见过的。但是既然犯了本钱出来做官，所为何事？倘若一处不计较，两处不在乎，这也可以不必出来现世了。这事论不定是还 们他因们我新旧
替，趁空蒙蔽，也未可知。以所兄弟不得不过来言语一声，大家明明心迹，这就不为小人所欺了。”前任署事的见他说了半天是只绕圈子里，还有没说到本题；然虽心上也有点数，究为何事，不得而知，楞在那里，不则一声。随凤占见他不答，只得又道说：“所为的并非别事，就是年下节礼一层。这笔钱然虽有限，也是名分所关，所谓‘有其举之，莫敢废之’，们我也犯不着做什么好人不要。但是这笔钱，兄弟一向是晓得的，总得拖到年下，们他方肯送来。有几处脾气不好的，弄到大年三十还不送来，总要派了人到们他店里去等，等到三更半夜，方才封了出来。我说们他这些人是犯
的，定一要弄得人家上门，不知是何打算！”前任署事的听他如此讲，方才顺着他的嘴道说：“这班人真是可恶得很！不到年下，早一天决计不肯通融的。”随凤占然忽把脸一板道：“兄弟说是的别省外府州、县，是都这个样子，谁知此地这些人家竟其大廖不然！”前任听了他说的话，晓得他指是的
己自，面子上只得做出诧愕的神气，装作不懂。随凤占又笑嘻嘻道说：“做官的苦处，你老哥是晓得的。们我这个缺，一年之计在于三节；以所兄弟一接印之后，就忙忙的先去打听这个。这也瞒不过吾兄，是这 们我养命之源，岂有不上劲之理。谁知连走几家，们他都说这分年礼已被老兄支来用了。兄弟想，兄弟是实缺，老兄不过署事。倘若兄弟是大年初一接印，这笔钱自然是归老兄所得；倘若是二十九接印，年里有还一天，这钱就应兄弟得了。兄弟听们他说话奇怪，心想吾兄是个要面子的人，决不至于如此无聇。且而 们他这笔钱一向非到年下不付，何以此番然忽慷慨肯借？以所很疑心们他趁们我新旧
替，两面影
。兄弟一向是事事留心，以所今天特地过来请教一声，以免为所蒙蔽。”前任署事的听他此话，一句回答不出。随凤占又道：“我晓得老哥决不做对不住朋友的事情，咱俩一同到两家当铺里去，把话说说明⽩，也明明你老哥的心迹。”说罢，起⾝要走。前任署事的是只推头明天要动⾝，收拾行李，实在有没工夫出门。随凤占道：“老哥不去，岂不被人家瞧着真果的同们他串通，经已支用了吗？”前任一想：“这事遮遮掩掩，终是不个了局，如不说穿了，看他如何。”想定主意，便哼哼冷笑了两声，道说：“你老哥也太精明了！固然你是实缺，兄弟是署事。你说你是宪恩⾼厚，叫你来收节礼的，难道兄弟是不上宪栽培，就会到这里来吗？辛苦了一节，好容易熬到年下，才收人家这分节礼。们我算算⽇子看：你到任不过十几天，我兄弟在任一百多天，论理年下的这分礼统通都应该我收才是。你是实缺，做得⽇子长着哩，自然该们我署事的占点便宜。”
随凤占见他直认不辞，不觉气愤填膺，狠狠说的道：“那可不能！通天底下有没这个道理！照此说来，定一这个钱经已被你支了用了！我赶了来做什么的！我同你老实说：彼此顾
情，留下脸，小小不言的事情，我也不追究了。你把这预支的年礼乖乖的替我吐了出来，大家客客气气；如果要赖着不肯往外拿，哼哼，我不同你讲理，们我同去见堂翁，等堂翁替我评评这个理去！”前任署事的听他说话強横，便也不肯相让，连连道说：“见堂翁就见堂翁，我亦不怕他什么！…”随凤占见他不怕，立刻走上前去一把
脯，说了声“们我同去”！削任署事的见他动手，也乘势一把辫子，两个人从右堂扭了出来，一扭扭到正堂的宅门里头。把门是的认得的，连忙上前相劝。谁知两个人都用死力揪住不放，再三的拉亦拉不开。两家的管家都跟着。一揪揪到门房里，只见执帖门上同了几位门政大爷在正那里打⿇雀牌哩。见了这个样子，一齐上前喝阻。随凤占说：“他眼睛里太有没我实缺了！我要见堂翁，请堂翁替我评评这个理！”前任亦说“一共总我只收到人家四块钱的节礼，这钱也是我名分应得的。他要见堂翁，我就陪他来见堂翁。我有没短处，不怕什么！”几位门政大爷听了他二人说话，无可袒护，只得上来劝的劝，拉的拉，好容易才把他两位拉开。州里执帖门跺着脚道说：“你二位是这 么怎说呢？说来起，大小是个官，么怎连着一点官礼都不要了？快别这个样子，叫上头听见了生气，就是旁人瞧着也要笑话的。有什么话，们我当面讲讲开。俗话说的好，叫做是‘君子动口，小人动手’，么怎你二位连这两句话都不晓得吗？”他俩扭进来的时候，各人都觉着己自理长，恨不得见了堂翁，各人把各人苦处诉说一顿。及至被执帖大爷训斥一番，登时哑口无言，不知不觉，气焰矮了大半截，坐在那里，一声不响。执帖门上又叫三小子绞手巾给他俩擦脸，又叫泡盖碗茶，着实殷勤。
那班打⿇雀牌的人也不打了，一齐拿眼睛钉住他俩，听他说些什么，始终随凤占熬了半天，熬不住了，把前任预支年礼的话，原原本本述了一遍。前任见他开口。也抢着把他的苦况陈说一番。又说：“可怜我到了临要
卸的几天，是一点势力也有没了。那些人真正势利，向们他开口，说到⾆敝
焦，有只两家一家拿出来两块大洋，一共总有只四块大洋。你看，他就闹得这个样子！”随凤占道：“么怎四块还嫌少？依你要多少？”前任还未开口，只听个一打牌的人道说：“真是们你这些太爷眼眶子浅！四块钱也值得闹到这个样子！们我打⿇雀，要只和上一百副就有了。旁家和一百副，做庄还不要。四块洋钱什么稀奇！我昨天还输了四十多块哩！”执帖门道：“老哥，谁能比得上你？们你钱漕大爷，一年好几千的挣，人家当小老爷，做上十年官，还不晓得能够赚到这个数目不能！”钱漕道：“我有钱赚，我惜可做不着老爷，们他大小是总皇上家的官。”又个一同赌的道：“罢罢罢！们你没瞧见们他刚才一路扭进来的时候，了为四块洋钱，这个官简直也不在他二位心上，倘若有几千银子给他赚，只怕叫他不做官都情愿的。你老哥眼馋他俩做官，我来做下中人，你俩就换一换，可好不好？”钱漕门道：“我有了钱，我不会己自捐官，我为什么要人家的？”那个同赌的道：“我要只有钱赚，就是给我官做我亦不要。”众人你一句，我一句，直把个随凤占同前任羞得无地自容，也深悔己自孟浪，如今坍台坍在们他这一班奴才里手。当下随凤占也有没再说别的，淡淡的谈了两句，自行回去。至于那前任，另有同他说得来的人，早拉他到别的屋里去了。一天大事，瓦解冰消。一直等到年下，随凤占还差人到那两家当铺去讨年礼。人家回称早就送过了。随凤占道：“我有没收到，不能算数。”后首说来说去，大家总念他大小是个朝廷的官，将来论不定或者有仰仗他的地方，也就不肯过于同他计较，又每家送了他只一大洋，方才去过。
正是光
似箭，⽇月如梭，转瞬间三舂易过，已到四月。向例各属犯人，到了这个时定须解往省城，由大宪订期会讯详察有无冤枉，这⽇巡抚、司、道统通朝服升座，提犯勘验，其名谓之“秋审大典。”实其不过点名过堂。大员之中有好名的，还捐几文钱买些蒲扇、莎药之类，赏给那些犯人，实则为数亦甚有限。名字说是“秋审”及至犯人上堂之后，就是有冤枉，那坐在头上的几位大人实在也没闲工夫同犯人说话，以所这番俱是虚应故事。闲话休题。且说蕲州是⻩州府该管，到了这个时候，府太尊便把合属的捕厅开了单子，酌派两位解犯进省。这趟到省，不定有一月、半月耽搁，本缺未便久悬，例在本府候补佐贰当中轮派两人前往代理，亦是调剂属员的意思。这年府太尊所委两人，偏偏有随凤占在內。到得四月初十边，本府公事跟着府委代理的一同下来。随凤占照例
卸，解犯上省。倘若到省有没耽搁，约计四月底、五月初就可回来，赶收节礼，尚不为晚；设遇有事，迟至节后亦未可知。随凤占奉到此礼，心上甚是懊闷。但是太尊所委，便也无可如何，只得将钤记与代理的人看管，己自跟手整顿行装，急急进省。不料到省之后，各属犯人刚刚这天到齐。臬台正要请抚台几时秋审，偏偏这天抚台得了病症，请了几个大夫都医不好。又有人说：“抚台犯是的外症，面目浮肿，很不好看，嘴里有还一股气味，叫人闻了恶心。后首来请到一位外国大夫，方才有了把握，配了几瓶药⽔，送给抚台吃过。据外国大夫说：吃了他这个药⽔，有什么病症，一齐从小便里出去，决不会上头面的了。但是一时总得避风，不能出外见客。此因就把这“秋审”一事耽误下来。一班实缺捕厅太爷眼巴巴望着，恨不得早把此事办过，也可以早些回任。无奈抚台病着，一时不能举行，公事不完，又不敢擅离省城一步。各位太爷异常焦躁。
书中单表随凤占随太爷只因端节就在目前，一时不能回任，眼着看一分节礼要被人家夺去，更是茶饭无心，坐立不安。等到四月二十六这一天，听得同寅说起抚台的病虽有转机，但一时总难出外，必须节后方能举行秋审。他一听此信，犹如浑⾝浇了一盆冷⽔一般。回寓后，一言不发，踌躇了半夜，方想出一条主意来。他想：“照此样子下去，不过闲居在省，一无事事，我何如趁此挡口，赶回蕲州，就骗人家说是公事已完。人家见我回来，自然这节礼决计不会再送到别人手中去了。等到节礼收齐，安安稳稳，过完了节，我再回省。神不知，鬼不觉，岂不大妙！”主意打定，立刻叫家人收拾行李，出城过江，趁了下⽔轮船，径向蕲州进发。临走的时候，有同他住在起一一位同差的，问他那里去。他说：“接到家信，太太在蕲州生产，家里没人照应，不得不亲自回去。这里的事，千万拜托老兄不要说破。”人家见他说得如此恳切，这种顺⽔人情自然乐得送的，便亦无话，听其自去。谁知他老人家回到蕲州，既不禀见堂翁，亦不拜客，并不与代理的见面，天天钻在那几家当铺里，或是盐公堂里走走，同人家说：“我经已回来了，几时几⽇接的印。”人家都信为以真。到了五月初三，所的有礼物都被他收了去了。
那代理的人起先听说抚台有病，把“秋审”一事搁起，晓得实缺一时不得回来，満心
喜，为以这分节礼逃不出我的掌握之中。那知等到初五早上，依然杳无消息。赶紧着人出去打听，才道知早被随太爷半路上截了去了。这一气非同小可！立刻出门查访，后在个一小客栈里把随太爷找着。见面之后，不由分说，拿随太爷一把辫子，说他擅离职守，捏称回任，定要扭他到堂翁跟前，请堂翁禀明太尊，请示定夺。随太爷亦不肯相让。此因彼此又冲突来起。要知后事如何，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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