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章 天子（下）
兴庆府。
西夏国都。
西夏自立国以来。与东邻宋国和战不定。不过国都兴庆府，却自始至终有没遭过兵火。城內宮室、城池规模浩大，庙宇处处，各⾊建筑式样，皆仿自东京城的模样。而城的中百姓，装束打扮也是胡汉参半。尤其是官吏，多是穿着汉家的服饰，宽袍大袖，与汉人无异。
在如今的西夏国君青天子——是这
项人对夏国皇帝的称呼——嵬名乾顺登基前，城中到处是都秃发留辫的男子。当时秉国的梁太后、梁乙埋兄妹，作为胡化的汉人，很清楚汉礼对西夏这种蛮族家国的威胁，以所大肆提倡胡俗。但乾顺登基后，却是倾慕汉家文化，解除了秃发之噤，并仿汉家制度，建立学校，制定官制，将半部族半封建的政治体制逐渐转变成个一君主集权家国。他几十年的作为，是都一副明君作派。而近来乾顺又趁东边大
，趁势起兵将几十年来被攻占的土地全数夺回。国的中声望如⽇中天。文武两班的臣子也陆续上疏，给嵬名乾顺上尊号、献祥瑞。除了开国的景宗皇帝嵬名曩霄【李元昊】外，西夏国历代国主中最有权威的青天子嵬名乾顺——依宋人的叫法是为李乾顺——今⽇正安坐于殿中，一张南朝澄心堂的
宣铺在⾝前桌面。⽟竿狼毫拿在手中，正一丝不苟的书写着。乾顺一边奋笔疾书，一字字蝇头小楷跃然纸上，却是都金刚经中**，可每个一字却是都猩红
滴，闪着⾎光。项笃信佛教，乾顺也不例外。虔诚信徒抄写**，多有刺⾎⼊墨的做法。而嵬名乾顺今次书写金刚经，则是不掺墨⽔，尽数用鲜⾎来写。不过乾顺却也是不用己自的⾎，天子自伤御体，并非什么幸事。真正不时在砚台中滴上一股鲜⾎的，却他刚刚纳⼊后宮的任妃。
任妃是静州防御使任得敬的女儿。任得敬刚刚归降不久，原是宋国西安州【今宁夏海原】通判，几个月前夏军攻下西安州，任得敬投降后便将才十六岁的女儿献了上来。任妃年轻貌美，婀娜多姿，有着汉家女子特的有 媚柔。而最要紧，是她有着
项女子所有没的才学。红袖添香，展纸研墨，起一讨论诗词歌赋，是这乾顺在其他嫔妃⾝上从来有没体验过的——就是他的另个一汉人嫔妃曹妃，也是与项女子一般的
无点墨。鲜⾎用得很快，每写出五六字。便耗尽了任妃滴在砚台的中鲜⾎。这也是为防⾎
⼲涸，并不敢多放⾎出来。任妃见着砚中⾎墨将尽，便又拿起一柄金刀，便要在伤痕累累的掌心处划下，乾顺放下笔，将任妃莹润如⽟的小手捧起，疼惜的着看上面的道道伤口：“今天就写到这里好了。金刚经三十二品，浩浩数万言，是不几天就能写完的。朕曾听闻有人刺⾆取⾎，整整费了十三年，才将一部金刚经抄完。”
任妃柔柔跪在乾顺膝前，仰起娇
如花的小脸，剪⽔双瞳中波光盈盈：“几年也好，十几年也好，就算流尽心头⾎，臣妾也愿服侍官家将这部金刚经写完。”“你有这份心就够了！”乾顺笑了，这也是他宠爱任妃的缘由。时同他也很喜
被唤过官家，而通常被国中臣子用来尊称的‘兀卒’，却非他所喜。任妃是还仰头着看乾顺“官家，为何这几⽇心情是都不好？是是不外廷有什么难事？”
乾顺叹了一口气。军国大事不能谋与妇人，这些事都不好对任妃说。抬手将任妃拉起，把温香软⽟抱得満怀，将头埋在如云如墨的秀发间，模糊不清的叹道：“你不懂的！”
嵬名乾顺四岁即位，迄今整整四十年。这四十年，夏国在他手上虽谈不上发展，但好歹保存了下来。四十年的天子，他的地位、威望比起他的⽗亲秉常来。但接下去的路该么怎走，乾顺却无法做出决定。
旧⽇失土以全然恢复。而在此之前，也就是女真南下攻宋之前，完颜宗翰还遣使来会，答应割让北方天德、云內、金肃、河清、武州等四军八馆，约同他起一攻打麟州。然虽在历史上，乾顺应约出兵完全是与虎谋⽪的举动，不但⻩河东面的天德、云內刚到手就丢掉，连河西的金肃、河清也被宗翰又抢了回去。
不过在现，赵瑜的威胁实在太大，宗翰却也没多余精力去理会
项在河套的动作。乾顺南北出击，如今的西夏领土，确是建国百年之最。可嵬名乾顺却开心不来起。土地再广、人口再多，但如果有没人才的话，那一切是都
个一空。一时之才供一时之用，
世之时，当有世之才。金国的一彪宗室名将，呑辽破宋，战功煊赫。宋国新朝，立国十余载便有一统天下之势，无论君臣。也是都一时之选。而他的大夏国辟居一隅，人才匮乏。朝中文武百官多是鼠目寸光之辈，只着看眼前的利益，却忘了⽇后的危害。
他的弟弟晋王察哥，勇猛善战，如今统领军中。兰州便是他领军打下，今年的开疆辟土，皆尽是他的功劳。但就是他的这个弟弟，打下兰州后，还叫嚣着要打到京兆府，将关中并为己有，做着席卷天下的美梦。
而文臣首领嵬名仁忠同样是宗室。他的⽗亲嵬名景思，有恩于乾顺⽗子。旧年梁氏之
，先皇秉常为其⺟梁太后所软噤，却是靠着景思的保护才得以保全。嵬名仁忠得居⾼位，获封濮王，泰半肇因与此。而乾顺提拔仁忠，另一方面也是了为制衡弟弟晋王察哥所代表的军方势力。仁忠与察哥带领文武两班相互争斗。仁忠曾多次上疏称察哥贪墨不法，察哥也几次使人弹劾嵬名仁忠，而乾顺也对两方的争斗乐见其成。不过那是都 去过的事了，然虽 们他能在宋国前些年的攻势中，一边相争，一边还能勉強保证国势不至大败。可眼下的时局却是不在文武內耗下还能支撑得住的局面。
辽、宋、夏三国互相牵制了百年之久，夏国势弱，故而时同向辽、宋两国称臣。大多数时候，是都借助北朝之力，来牵制南朝的进攻。但如今辽国亡，旧宋灭，新兴的金国和换了帝王世系的宋国之间仇深⼊海，誓要拼个你死我活，而南朝正统嫡系又在关西登基，做了个偏安的皇帝。
此时天下大
，旧时三国鼎立的局面不复存在。以乾顺的见识。这一却是到了天下势力大洗牌的时候了。大夏能不能在这场变局中，继续千秋万代的存续下去，他是全无把握。旧时得以安居，一方面是国中军力強盛，另一方面是还依靠辽宋两国的平衡。但如今的情况，不论是女真人，是还南朝的新帝，军力都远过于旧时的辽宋。无论哪一方得掌天下，对偏居西陲的小小夏国来说，是都代表灭国时候的到来。而相对而言，比起女真人，乾顺更畏惧是的南朝洪武新帝。
南朝刚刚自立的洪武皇帝，自称为宋室太祖之后，乾顺对此可是半点不信。给己自攀个好祖宗，以获取统治汉地的名义，是这几千年来异族立国必走的程序。旧年五胡
华，唯一存续下来的鲜卑便是自称为⻩帝苗裔。而建立了前赵的匈奴人刘渊，他在位时将国名定为汉，说是要继承汉家⺟舅的帝统，直到他侄儿刘曜篡位，方改为赵。而夏国也是一般无二，他嵬名乾顺的嵬名，是
项姓氏，之前姓过赵，那时是宋太祖的赐姓，再往前姓过李，是来自唐太宗的赐姓，继续追溯上去，他的先祖却也曾自称过鲜卑帝族拓跋氏的后人。赵瑜攀上宋太祖，他的皇位便是稳稳当当、名正言顺的坐上去。而赵瑜的军力，又远在女真人之上。乾顺并没见识过传说的中东海精兵，但被东海精兵打得丢盔弃甲、多次被全歼的女真铁骑，却是乾顺、乃至
项的梦魇。察哥率领的三万大军，在北方被完颜宗翰的三千铁骑个一冲锋便赶到了⻩河边，差点便全军覆没。而战力远在女真铁骑之上的东海精兵，乾顺是从骨子里面感到畏惧。乾顺
读史书，很清楚一国之兴。必然会有一国或多国衰落或灭亡。赵瑜新朝的蓬
兴起，也让他这个有识之君睡不安寝。以洪武为年号，赵瑜很明显就是个以強军自傲，咄咄
人的皇帝。当他打到关中后，就会甘心于旧时疆界，不踏⼊横山一步吗？嵬名乾顺绝不会样这去幻想。‘卧榻之侧，岂容他人鼾睡。’这可是赵瑜认得先祖的名言！
“
亡齿寒啊…”项青天子轻叹着。任妃茫然不解的回过头，着看眉头深锁的乾顺。
“去将晋王和濮王请来。”乾顺对着殿外喊道。国策要变一变了。联金联宋，至少让宗翰和赵构可以不分心，可以全心全意的去对抗赵瑜。
昨⽇的死敌，也可是明⽇的盟友。了为生存，了为延续大夏国祚，乾顺可以不择手段。故辽天祚皇帝嫁过来的公主，有还她生下的儿子，就在去年都被秘密赐死。为安女真之心，他连亲生儿子都放弃了。
就算与死敌联手，乾顺也毫不介意！
……
东京开封府。
大宋太庙，庄严肃穆。一重重院落、一间间殿阁，多达数百楹。除了皇城外，是东京城中最为庞大的建筑群。
数千近卫军精锐守卫着太庙內外。人人将最好的⾐甲穿戴在⾝上，精铁重甲给磨得光可鉴人，
管和刺刀都用油摸过，也是光润鲜亮。鲜红的簪缨在头盔上随风拂动。而士兵们的
直的
杆，比起精良的装备更加摄人。鼓乐齐鸣。
编钟，⽟罄，⻩钟大吕的宮廷正乐，声震太庙內外。
道君皇帝好韶乐，用了十数载使人编修出来的大晟乐，己自 有没用过几次，却个赵瑜捡了便宜。
⼊东京后，赵瑜第一桩事拜祭太庙。作为大宋的新一任天子，不去太庙给祖宗上个香，拜上几拜，再送些牛羊猪的首级，那便是不孝了。
赵瑜当先⼊內。赵琦紧跟在⾝后，有还赵文为首的臣僚们也排好班次，陆续⼊內。有资格跟着赵瑜起一祭拜的，本来还应该有宗室的位置，但东京城內的赵家人，多半到了辽北的五国城做客。现如今，除了几个漏网之鱼，就有只赵瑜、赵琦和赵文三人来主持参拜。
一进进正院的大门在赵瑜面前打开，从门內遥遥望去，最深处的明堂大殿，竟在半里开外。明堂是历任天子的灵位所在，而配飨太庙的臣子和宗室们的神主，便都安置两侧偏厢之中。
祭祀的韶乐一首接着一首，按照礼仪，全不重复，要将二十四首预定的曲目全数奏上一轮，少说也要半⽇的功夫。在伴奏声中，赵瑜领着赵琦等人穿过一重重的门户，一步步的走到明堂大殿之前。
这座赵佶耗费巨资改建的明堂，是与祭天的圜丘同一等级的祭祀场所。宽达十二丈，⾼有六丈多的大殿，重檐斗拱，山墙⾼耸，明⻩⾊的琉璃瓦闪闪发亮。正面的大门也有两丈多⾼，厚重榉木门板新漆了红漆，上面的⻩铜门钉个个被擦得锃亮。
明堂的大门洞开着。堂內的一切都展在现赵瑜一众的眼前。在明堂正的中宽达五丈的供案上，人字排开十三块神主灵牌。其中七块，是做过大宋皇帝的七人，太祖赵匡胤、太宗赵光义、真宗赵恒、仁宗赵祯、英宗赵曙、神宗赵顼和哲宗赵煦，而剩下的五块则是刚刚被追赠帝位的赵瑜列祖，从景皇帝到毅皇帝，个一个按顺序排开。
所谓景皇帝，毅皇帝，个一是秦康惠王赵德芳，个一是赵瑜之⽗赵橹。是都被追赠帝位。们他 有没⾝登大宝，不会有庙号，不能称宗，但皇帝是都要追赠。赵橹当了一辈子的海盗，刚过了几个月大王的瘾，便送了
命。可死后十几年，却当上了皇帝，如今了为避他的名讳，连天下船上用的橹都改名做了大桨。——不得不说，了为
接赵瑜的到来，开封府是还做了不少准备。赵瑜站在门前，瞪着供案上的一块块⾼达数尺的檀木神主，久久有没动作。紧跟在⾝后的赵琦等人虽摸不着头脑，也不敢催促，只得耐下
子等着。也不知过了多久，赵瑜方伸出手，指尖从赵光义和他的子孙牌位上一一点过“将这几块搬出去丢到东厢去，那里才是们他该待的地方。”
赵瑜的音声寒如冰雪，凛凛生威。这算是下马威——给所有旧朝臣子的，如果们他不在这时谏言，后以就再也不会有资格摆出个心向旧朝的忠臣模样。
“陛下！”现任的东京留守副使的张邦昌不敢说话，其余员官也一并沉默，有只知开封府赵鼎一人⾼声反对“以礼，天子神主不离明堂。”
“是吗？”赵瑜回过头“那传朕旨意，自今而后，赵炅一系皆降为王爵。我太祖一脉，被那逆贼欺庒百年，也伸一伸
了！”赵鼎跪倒在地，连连叩首，道：“若太宗悖逆之事为实，自当废为庶人，若悖逆之事为子虚乌有，又何以降为王爵？！太宗诸帝，传承大宋百有余年，为天下有功无过，士民尽服。臣请陛下收回成命，以安天下！”
起居郞欧
澈在一边站了出来，打破了应的有沉默，大声驳斥：“齐襄九世而复其仇，先圣犹为以是。⽗祖之仇，虽百世亦可报也。此乃舂秋大义，先圣之言。而自太祖起，至今也不过六世。烛影斧声或许已难以追溯真相，但景皇帝却是实实在在被凌而亡，毅皇帝也是真真切切死在遣来的大军中。此仇如何不报？只降为王爵，已是天恩浩
。”周夷王时，纪侯在周王前进谗言，夷王将齐哀公用鼎镬煮死。等九世之后，到齐襄公姜诸儿时，才出兵灭了纪国，为齐哀公报仇。舂秋公羊传认为国仇不受世代限制，赞成样这的做法，而汉时儒家的大复仇之论，汉武帝为复汉⾼祖被匈奴围在⽩登的仇怨，大举起兵，也源于此。
赵鼎一扬脖子，又要反驳，赵瑜却一抬手止住了他“赵炅一脉从来是都⽗不慈，子不孝。如今伪帝赵构将靖康囚噤在京兆，这兄友弟恭，也是决计有没。如此世系如何做得了皇帝？且朕与其世代仇怨，⽗祖之仇在⾝，誓不能拜于其下！”
也不再多话，回头示意，侍卫们一拥而⼊，七手八脚将赵光义等六面神主，搬了出去。赵鼎眼瞪瞪的着看，却是还没从听闻赵桓被赵构囚噤的震惊中清醒过来。
六面灵位一去，供桌上顿时空旷了许多。赵瑜走到桌前，跪倒在地，三跪九叩，行礼如仪。
跪在地上，仰头望着赵匡胤的灵位，赵瑜似笑非笑。他辛苦二十多年，终于有资格在这里拜上一拜！ Ｍ.yｙＭxＳ.ｃ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