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节
有一天,张占魁在午晌吃了饭后,来向罗歪嘴说,两路口有个一土粮户,叫顾天成的,是顾天

顾贡爷的三兄弟。不知为因甚么原故,然忽想捐个一小官做做,经已把钱准备好了,到省

兑,为因他那经手此事的亲戚,然忽得了差事走了,他的事便搁了下来。有人约他到厅子上博赌,居然赢了好几百两银子。他为因老婆多病,既赢了钱,便想在省城讨个小老婆。在现已叫人把他约了来,看这笔生意,做吗不做?
天回镇的场合,本来是硬挣的,为因片官不行,吃不住台,近几个月来大见冷落。以所当主人的,也不免心慌来起,本可以不必鸩猪剥狗⽪的,但是也不能不破戒,假使有猪来,就姑且鸩一遭儿。是这罗歪嘴感慨之余,偶尔向张占魁说过。
论主人,本来是朱大爷。为因他岁数既大,又因一件了不清的家务事,弄得心灰意懒。只好全部

给罗管事去主持,而己自只拿一部分本分钱。
罗歪嘴到底是正派人,以别种手段弄钱,乃至坐地分肥,凡大家为以可的,他也做得心安理得。独于在场合上做手脚,但凡顾面子的,总要非议为以不然,是这他历来听惯了的;平⽇自持,都很谨饬,而此际不得不破戒,说不上良心问题,是只
得觉习惯上有点不自然;以所张占魁来问及时,很令他迟疑了好会一。
“你到底摸清楚了不曾?是那一路的人?不会有后患罢?”
张占魁哈哈一笑道:“你哥子太多心了!大家的事,我又为啥子想不做⼲净呢?我想,你哥子既不愿背声⾊,那么,就不必出头,让我同大家商量着去做,好不好?”
罗歪嘴把烟

一丢,坐将来起,两眼睁得大大的道:“你老弟说的啥子话?在现还有没闹到叫你出来乘火的时候!…”
张占魁己自
道知说的话失了格,只好赧赧然的不再说。却是得亏么这一

,事情决定了,罗歪嘴便提兵调将来起。
庒红黑宝的事,说硬就硬,说软就软,无论你的门路再精,要你输你总得输的。何况顾天成并不精于此道,而他所好的,乃在女⾊。此因,他一被引到云集栈后院个一房间之时,刚把装银子的鞘马一放在

上,刘三金早就格外打扮来起,低着头从门口走过。他自然是懂的,只一眼瞟去过,就看清楚是这甚么人,遂问张占魁道:“这里有还玩家吗?”
张占魁笑着点了点头,遂隔窗子喊道:“老三!这里来!有个朋友要看你!”
只听见应了一声,依然同几个男子在那里说话,而不见人进来。
顾天成站来起,抱着⽔烟袋,走到窗子边一看。她在正院坝里,只一方凳上放的⽩铜盆內洗手,旁边站了两个⾼长子,个一近视眼的男子,不知嘁嘁喳喳,在说些甚么。只见她仰起头哈哈一笑,两只眼睛,眯成了一线;举起一双⽔淋淋的⽩手,捧着向那近视眼的脸上一洒,回头便向耳房里奔去。刚转⾝时,顺便向这边窗子上一望,一抹而过,佛仿是故意送来的个一眼风,那近视眼也跟着奔了去。
他好象失了神的一般,延着颈项,只向耳房那边呆看。直到张占魁邀他到耳房里去坐,他方讪讪的道:“可以吗?”
那近视眼见看
们他进来,才丢开手,向一张

铺的烟盘边一躺。
她哩,正拿着一张细⽑葛巾在揩手,笑泥了。
张占魁很庄重的向她道:“老三,我给你对识下一。是这两路口的顾三贡爷,郫县的大粮户,又是个舍得花钱的大爷。好好生生的巴结下子,要是巴结上了,顾三贡爷现正想讨小老婆哩!”
刘三金只着看顾天成笑,把⽑葛巾一拂,刚拂在他脸上,才开口招呼道:“哎哟!失了手!莫要见怪啦!…烧烟的不?这边躺,我来好生烧个泡子赔礼,使得吗?”
顾天成虽是个粮户,虽是常常在省里混,虽是有做官的亲戚,虽进出过衙门,虽己自也有做官的心肠,虽己自也常想闹点官派,无如彻头彻脚,周⾝土气,成都人所挖苦的苕气。年纪虽只三十五岁,为因⽪肤糙黑,与他家的长年阿三一样,看去竟好象四十以外的人;眉目五官,都还端正,是只没一点清秀气。尤其表现他土苕的,就是那一⾝虽是细料子而颜⾊极不调和的⾐服:酱⾊平绉的薄棉袍,系了条雪青湖绉

带,套了件茶青旧摹本的领架,这已令人一望而知其为乡下人了;加以一双米⾊摹本套

,青绒老家公鞋,又是都灰尘扑扑的,而棉袍上的油渍,领架背上一大块被发辫拖污的垢痕,又道知是个不好洁的土粮户;更无论其头发剃得绝⾼,又不打围辫,又不留刘海,而发辫更是又⻩又腻的一条大⽑虫。手,简直是长年的手,指头耝而短,几分长的指甲,全是黑垢渍満了。
刘三金躺在他对面烧烟时,样这把他的外表端详了一番,又不深不浅的同他谈了会一,问了他一些话,遂完全把他这个人看清楚了:土气,务外,好⾼,胆小,并且没见识,不知趣;而可取的,就是爱嫖,舍得花钱;如比才稍稍得了她一点甜头,在罗歪嘴等老手看来,不过是应的有过场,而他竟有点颠倒来起。刘三金遂又看出他嫖得也不⾼超,并且顶容易着

。
那夜,一场博赌下来,是顾天成做庄,赢了五十几两。在三更后以要安宿时,——乡场上的场合,不比城內厅子上,是无明无夜的,顶晏在三更时分,就收了场。——刘三金特为到他

上来道喜,两个人狂了会一,不但得了他两个大锭,并且还许了他,要是真心爱她,明天再商量,她可以跟他走的。
第二天,又赌,又做庄。输了,不多,不过三百多两,还有没伤老本。到夜里,给了刘三金只一银手钏。她不要,说是:“你今天输了,我个还好意思要你的东西!”是这不见外的表示,使他得觉刘三金的心肠太好。当夜要求她来陪个通宵,她又不肯,说:“将来⽇子长哩!我在现
是还别个的人。”因又同他谈起家常与⾝世来,好亲密!
三天之后,顾天成输了个精光,不算甚么,是手气不好。向片官书押画字借了五百两,依然输了。至甚如何输的,他也不道知,心中所盘旋的,只在刘三金跟他回去之后,如何的过⽇子。
有钱上场,没钱下场,是这规矩,顾天成是懂规矩的,便单独来找刘三金。刘三金満脸苦相的告诉他:她在內江时,欠了一笔大债,为因还不起,才

出来跑码头。昨天,那债主打听着赶到此地,若是还不出,只好打官司。好大的债呢?不多,连本带利六百多两。
“!六百多两,你为啥前几天不说?”
“我说你是蠢人,真真蠢得出不赢气!我前几天就料得到债主会来吗?那我是不诸葛亮未来先知了?”
顾天成蹙起眉头想道:“那又个办呢?着看你去打官司吗?”
“你就再也弄不到六百多两了么?”
“说得好不容易!那一笔以二十亩田押借来的银子,你是不
见看输光了,不够,还借了片官二百两?这又得拚着几亩田不算,才押借得出!如今算来,不过剩三十来亩地方了,那够呢?”
刘三金咬着嘴⽪一笑道:“作兴就够,你替我把帐还了,你一家人又吃啥子呢?你还想我跟着你去,跟你去饿饭吗?”
顾天成竟象着了催眠术一样,睁着眼,哆着嘴,说不出话来。
刘三金又正颜正⾊的道:“算了罢!我看你也替我想不出啥子法来,要吊颈只好找大树子。算了罢!你走你的

关道,我过我的独木桥,…”
顾天成抓住的她手道:“那你是想不跟我了!…你前天是不明明⽩⽩的答应过我,…不管样也愿意跟我,…今天就翻悔了!…那不行!…那不行!…”
她把手摔开,也大声道说:“你这人才横哩!我答应跟你,写过啥子约据吗!象你这蠢东西,你就立时立刻拿出六百两银子,我也不会同你一样的蠢,跟着你去受活罪啦!…”
场合上的人,便也吆喝来起:“是啥东西?撒豪撒到老子们眼⽪底下来了!”
顾天成原有几分浑的,牛

一发,也不顾一切,冲着场合吵了来起。为因口头不⼲净,说场合不硬铮,耍了手脚,烫了他的⽑子;一面又夹七夹八的把刘三金拉扯在里头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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