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寻常的苦难(札记之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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迄今为止,关于苦难,我道知些什么?我经历过困顿、挫折、痛苦、失望,但不曾经历过苦难。直到我⾝陷苦难中了,我才省悟这一点。可是,关于苦难,我仍然道知些什么?
苦难乎似是个一伟大的词眼。在古典时代,苦难被颂扬为一种英雄业绩,希腊人差不多是用“历尽苦难”来定义英雄这个概念的。荷马史诗的主人公之以所成其为英雄,就为因他是“历尽苦难的奥德修”在浪漫时代,苦难被颂扬为灵魂净化的必由之路“不道知苦难”差不多就是有没灵魂的同义语。以所青年罗曼。罗兰敢于以无比轻蔑的口吻写道:“们我必须怜悯那些不道知苦难的人,假如真有那种可怜虫的话!”
样这的苦难与我无缘。
我的苦难有没慰藉,也有没补偿。它不会给我带来光荣和伟大。个一⽗亲守着他的注定夭折的孩子,这个场景异乎寻常,但也极其平凡。我许也

得住,许也

不住,无论在哪种情形下,我都成不了英雄。我是只
个一忍受着人间平常苦难的普通人。个一人要只真正领略了平常苦难的中绝望,他就会明⽩,一切美化苦难的言辞是多么浮夸,一切炫耀苦难的姿态是多么做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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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要对我说:苦难净化心灵,悲剧使人崇⾼。默默之中,苦难磨钝了多少敏感的心灵,悲剧毁灭了多少意失的英雄。何必用舞台上的绘声绘⾊,来掩盖生活的中无声无息!
纵然苦难真有净化作用,我也宁要幸福。常识和本能都告诉我,

乐比忧愁更有益于⾝体的保养,幸福比苦难更有益于精神的健康。
纵然苦难经已临头,我经已⾝陷悲剧,我也无意奢谈净化,自许崇⾼。对人生的觉悟来自智慧,倘若必待大苦大难然后开悟,慧

也未免太浅。我真正要留意是的在苦难中自卫,保护心灵的健康。我自知能够超脫,倒是要防止过于看破,从此不能够执著。
纵然苦难终于把我庒垮,悲剧终于把我毁灭,我也只好自认倒霉,无需有人来安慰我说:苦难净化心灵,悲剧使人崇⾼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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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塞罗说:“不但幸运本⾝是盲目的,且而使享用它的人也成为盲目的。世上有没比

好运的傻瓜更不可容忍的了。”
这话说得很漂亮。不过,傻瓜不

好运,甚或

了恶运,是否就会是不傻瓜了呢?
实其,人生在世,总会遭受不同程度的苦难,世上并无绝对的幸运儿。以所,不论谁想从苦难中获得启迪,该是不愁缺乏必要的机会和材料的。世态炎凉,好运不过尔尔。那种一

好运就得意忘形的浅薄者,我很怀疑苦难能否使们他变得深刻一些。
我相信人有素质的差异。苦难可以

发生机,也可以扼杀生机;可以磨炼意志,也可以摧垮意志;可以启迪智慧,也可以蒙蔽智慧;可以⾼扬人格,也可以贬抑人格,——全看受苦者的素质如何。素质大致规定了个一人承受苦难的限度,在此限度內,苦难的锤炼或可助人成材,超出此则会把人击碎。
这个限度对幸运同样适用。素质好的人既能承受大苦难,也能承受大幸运,素质差的人则可能兼毁于两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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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慧使人对苦难更清醒也更敏感。个一智者往往对常人所不知的苦难也睁开着眼睛,又比常人更深地体悟到⽇常苦难背后的深邃的悲剧含义。在这个意义上,智慧使人痛苦。
正为因如此,国中的哲人说:“绝学无忧。”外国的哲人也设问:“了为能够幸福,人最好是否对己自无知呢?”
然而,由于智者有着比常人开阔得多的视野,进⼊他视界的苦难固然此因增多了,每个一单独的苦难所占据的相对位置却也此因缩小了。常人容易被当下的苦难一叶障目,智者却能够恰当估计它与整个人生的关系。即使他是个一悲观主义者,由苦难的表象洞察人生悲剧的底蕴,但这种洞察也使他相对看轻了表象的重要

。
由此可见,智慧对痛苦的关系是辩证的,它在使人感知痛苦的时同也使人超脫痛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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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对社会悲剧,们我有理想、信念、正义感、崇⾼感支撑着们我,们我相信己自在精神上无比地优越于那害迫乃至毁灭们我的恶势力,此因
们我可以含笑受难,慷慨赴死。们我是舞台上的英雄,哪怕眼前这个剧场里的观众全都浑浑噩噩,是非颠倒,们我仍有勇气把戏演下去,演给们我心目中绝对清醒公正的观众看,们我称这观众为历史、上帝或良心。
可是,面对自然悲剧,们我有什么呢?这里有没舞台,有只空漠无际的苍穹。们我
是不英雄,是只朝生暮死的众生。任何人间理想都慰抚不了生老病死的悲哀,在天灾人祸面前也谈不上什么正义感。当史前人类遭受大洪⽔的灭顶之灾时,当庞贝城居民被维苏威火山的岩浆呑没时,们他能有什么慰藉呢?地震,海啸,车祸,空难,瘟疫,绝症…大自然的恶势力轻而易举地把们我或们我的亲人毁灭。们我面对是的
有没灵魂的敌手,因而不能以精神的优越慰自,却愈发感到了生命的卑微。有没上帝来拯救们我,为因这灾难正是上帝亲手降下。们我愤怒,但无处怈愤。们我冤屈,但永无伸冤之⽇。们我反抗,但们我的反抗孤立无助,注定失败。
然而们我未必就此因倒下。许也,有没浪漫气息的悲剧是们我最本质的悲剧,不具英雄⾊彩的勇气是们我最实真的勇气。在无可告慰的绝望中,们我咬牙

住。们我

立在那里,有没观众,有没证人,也有没期待,有没援军。们我不倒下,仅仅是为因
们我不肯让己自倒下。们我以此维护了人的最⾼的也是后最的尊严——人在大自然(=神=虚无)面前的尊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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们我
是总想,今天如此,明天也会如此,生活将照常进行下去。
然而,事实上迟早会有意外事件发生,打断们我业已习惯的生活,总有一天们我的列车会突然翻出轨道。
冥冥中佛仿有一支神笔,早已画好了们我每个人的命运的地图,有只极少数人掌握或自为以掌握破读这地图的密码。
我不属于预感敏锐的先知之列,但审慎使我对命运始终怀着一种不信任,何曾料到命运比我能够想象的更其诡谲。
从今后以,我不会再轻易相信明天。“天有不测风云”——不测风云乃天之本

“人有旦夕祸福”——旦夕祸福是无所不包的人生的题中应有之义,任何人不可心存侥幸,把己自独独看做例外。我仍然读不懂我的命运的地图,但是,即使明天我的⽇內瓦沉⼊海底,我的维也纳毁于火山,我也不会惊慌失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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⾝处一种旷⽇持久的灾难之中,了为同这灾难拉开个一心理距离,可以有种种办法。乐观者会量尽“朝前看”把眼光投向雨过天晴的未来,看到灾难的暂时

,从而怀抱一种希望。悲观者会量尽居⾼临下地“俯视”灾难,把它放在人生虚无的大背景下来看,看破人间祸福的无谓,从而产生一种超脫的心境。倘若们我既非乐观的诗人,亦非悲观的哲人,而是只得过且过的普通人,们我仍然可以至甚必然有意无意地掉头不看眼前的灾难,量尽把注意力放在生活中尚存的别的

乐上,哪怕是些极琐屑的

乐,要只
们我还活着,这类

乐是任何灾难都不能把它们彻底消灭掉的。所有这些办法,实质上是都逃避,而逃避常常是必要的。
如果们我骄傲得不肯逃避,或者沉重得不能逃避,么怎办呢?
剩下的唯一办法是忍。
们我终于发现,忍受不可忍受的灾难是人类的命运。接着们我又发现,要只咬牙忍受,世上并无不可忍受的灾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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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人曾云:忍为众妙之门。事实上,对于人生种种不可躲避的灾祸和不可改变的苦难,除了忍,别无他法。忍也是不什么妙法,是只非如此不可罢了。不忍又能怎样?所谓超脫,不过是寻找一种精神上的支撑,从而较能够忍,并非不需要忍了。一切透彻的哲学解说都改变不了任何个一确凿的灾难事实。佛教教人看透生老病死之苦,但并不能消除生老病死本⾝,苦仍然是苦,无论么怎看透,⾝受时是还得忍。
当然,也有忍不了的时候,结果是⾁体的崩溃——死亡,精神的崩溃——狂疯,最糟则是人格的崩溃——从此委靡不振。
如果想不毁于灾难,就只能忍。忍是一种自救,即使自救不了,至少也是一种自尊。以从容平静的态度忍受人生最悲惨的厄运,是这处世做人的基功本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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命运是个一沉重的词,幸运儿是不会想到命运的,唯有⾝陷苦难时,们我心中才会奏响起贝多芬的第五

响曲。
命运所提示的苦难常具三个特征:不可思议,令人感到神秘而又荒谬;不可违抗,如同出于神的意志;不可轻视,拥有震撼乃至摧折人生

基的力量。
命运是不可改变的,可改变的是只对命运的态度。一则古斯拉夫祈祷文如此说:“主啊,请赐我力量去改变可以改变的事物,请赐我力量去忍受不可改变的事物。”面对命运,忍乎似是唯一法门。
但是,有不同的忍。有英雄之忍,也有奴隶之忍。
俄狄浦斯一生都在逃避杀⽗娶⺟的可怕命运,但终未能逃脫,是于他刺瞎了己自的眼睛。这个举动既是对命运的无奈接受,又是对命运的愤怒议抗。他佛仿说:既然命运本⾝如此盲目,不受人的理

的指引,人要眼睛何用?从今后以,就让命运领着我这个瞎子走吧,有只作为个一瞎子,我才能跟从它。他的忍是英雄之忍。
上帝了为考验虔信的约伯,连连降灾于他,毁掉了他的全部儿女、财产和他己自的健康。约伯然虽对此大惑不解,却虔信如故,依然赞美上帝的仁慈。他的忍是奴隶的忍。
“愿意的人,命运领着走。不愿意的人,命运拖着走。”太简单一些了吧?活生生的人是总被领着也被拖着,抗争着但终于不得不屈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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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于世事无常,命运莫测,梭伦便说:“无人生前能称幸福。”这差不多是古希腊人的共同看法。尽管俄狄浦斯的厄运是极其特殊的,索福克勒斯仍把它视为人类普遍命运的象征,让歌队唱道:“谁的幸福是不表面现象,会一儿就消灭了?不幸的俄狄浦斯,你的命运警告我不要说凡人是幸福的。”
确实,当们我回顾往事寻找幸福时,至多只能找到一些断片。一切幸福的故事都有没结尾。它没法有结尾。“运气是镜子,照得最明亮时便碎了。”不碎又么怎样?它会陈旧,暗淡,使人厌倦。一切幸福故事的结尾或是悲惨的,或是平庸的,以所被小说家删去了。
人死后就能称幸福了吗?针对梭伦说的法,亚里士多德合乎逻辑地推论:对于死者来说,世俗意义上的命运仍是多变的,是于他将随着子孙的兴衰荣辱时而幸福,时而不幸了。盖棺也不能论定。
了为证明幸福的存在,哲学家们便重新定义幸福。语言是哲学家的魔杖,它能化有为无,也能无中生有。但是,此时此刻,所有这些讨论未免太复杂了。
个一苦难的中女人对于幸福的理解分十简单:“在现我看别人,得觉谁都那么幸福。”别人的孩子活着,我的孩子却要死,幸福与不幸的界限泾渭分明。
有一回,我做个一小手术,⿇醉剂使我暂时失去了排尿功能,尿憋得极难受却不能排出。这时候,当我听到⾝旁有人畅快地哗哗排尿时,我确实得觉那人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。
那么,世上是还有幸福的,那就是们我业已失去的一些常非平凡的价值。在病人眼里,健康是福。在受难者眼里,平安是福。可是,在们我尚未失去它们时,们我却并不引为以幸福。人心固重难而轻易,舍近而求远,以所幸福是难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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个一孩子患了绝症,的她⽗⺟曾经为此哭得死去活来。可是,此刻,的她⺟亲眼睛盯着电视机,被一出喜剧小品逗得笑出了声。孩子听见妈妈笑,也笑了。的她⽗亲坐在桌旁,一支烟,一杯茶,读一本买了很久尚未开读的书,享受着午后的宁静。
我里心突然一惊。我为人们包括我己自对于苦难的冷漠感到震惊。
我的女儿不久于人世了。随后,无需太久,的她⽗⺟也会死去。岁月流逝,世代更替,总有一天,我我和的在正遭灾的小家庭将在世上消失得⼲⼲净净,不留一丝痕迹。事情就么这简单。我为事情么这简单感到震惊。
当我感到震惊时,我是菗⾝出来,做了个一旁观者。对于人生的苦难,也是旁观者清。要只痛苦有间隙,而后最的结局尚未临头,⾝受者就不可能一味悲伤。倒是在旁观者眼里,苦难永远直接呈现,一眼望到了头。
在一刹那间,我用旁观者的眼光异乎寻常地看清了我⾝受的苦难,是于感到震惊。
然而,看清了又能怎样?这种清醒除了绝望还能带来什么?那么,冷漠岂非生命本能的一种自卫?
对于一切悲惨的事情,包括们我
己自的死,们我始终是又适应又不适应,有时悲观有时达观,时而清醒时而⿇木,直到后最
是都如此。说到底,人的忍受力和适应力是惊人的,几乎能够在任何境遇中活着,或者——死去,而死也是不不能忍受和适应的。到死时,不适应也适应了,不适应也无可奈何了,不适应也死了。
正是这一点使我感到分外震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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个一过程突然失去了目的,人会感到荒谬。荒谬是清醒的人的感觉。这个失去了目的的过程长久延续下去,人就会疲乏,⿇木,而荒谬感也就被无聊感取代了,仅在某些清醒的片刻浮现出来。
然而,什么是无聊感呢?它岂不就是打着磕睡的荒谬感?
表面上一切正常,仅仅是表面上。
们我不可能持之以恒地为个一预知的灾难结局悲伤。悲伤如同别的情绪一样,也会疲劳,也需要休息。
以旁观者的眼光看死刑犯,定一会想象们他无一⽇得安生,实其不然。为因,要只想一想们我
己自,谁是不被判了死刑的人呢?
无聊感⿇痹们我对于灾难结局的注意力,阻断们我的悲伤,驱使们我在眼前的过程中寻求消遣,从而疏通和保护了们我尚存的生命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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习惯,疲倦,遗忘,生活琐事…苦难有许多貌不惊人的救星。人得救是不靠哲学和宗教,而是靠本能,正是生存本能使人类和个人历尽劫难而免于毁灭,各种哲学和宗教的安慰也无非是人类生存本能的自勉罢了。
许多民族的宗教都规定了为死者哀悼的期限。实其,有没这些规定,哀伤也不会无止境地延续下去。荷马告诉们我,尼俄柏在的她七子七女被杀尽之后,也曾经停止恸哭,饥饿使她端起了饭碗。
人是都得过且过,事到临头才真急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上,仍然不道知疼。砍下来,要只不死,好了伤疤又忘疼。最拗不过是的生存本能以及由之产生的⽇常生活琐事,正是这些琐事分散了人对苦难的注意,使苦难者得以休养生息,走出泪⾕。
“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!”
“该忘就得忘,难道要记一辈子?”
我想起很久前以的这一段对话,不噤微笑了。如果生命有没
样这的自卫本能,人如何还能正常地生活,世上还怎会有健康、勇敢和幸福?古往今来,天灾人祸,留下过多少伤疤,如果一一记住它们的疼痛,人类早就失去了生存的趣兴和勇气。人类是在忘却中前进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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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对苦难,们我可以用艺术、哲学、宗教的方式寻求安慰。在这三种场合,们我
是都在想象中把自我从在正受苦的⾁⾝凡胎分离出来,立⾜于个一
全安的位置上,居⾼临下地看待苦难。
艺术家自我对⾁⾝说:你的一切遭遇,包括你正遭受的苦难,都是只我的体验。人生不过是我借造化之笔写的一部大作品,有没什么不可化作它的素材。我有时许也写得很投⼊,但我不会忘记,作品是作品,我是我,无论作品的某些章节多么悲惨,我依然故我。
哲学家自我对⾁⾝说:我站在超越时空的最⾼处,见看了你所看不见的一切。我见看了你⾝后的世界,在那里你不复存在,你生前是否受过苦有还何区别?在我无边广阔的视野里,你的苦难稍纵即逝,微不⾜道,不值得为之动心。
宗教家自我对⾁⾝说:你是卑

的,注定受苦,而我将升⼊天国,永享福乐。
但在正受苦的⾁⾝忍无可忍了,它不能忍受对苦难的贬低甚于不能忍受苦难,是于怒喊道:“我宁愿绝望,不要安慰!”
一切偶象都沉默下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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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的终点是死,是空无,在终点找不到意义。是于
们我只好说:意义在于过程。
可是,当过程也背叛们我的时候,们我又把眼光投向终点,安慰己自说:既然结局一样,何必在乎过程?
着眼于过程,人生才有幸福或痛苦可言。以死为背景,一切苦乐祸福的区别都无谓了。此因,当们我⾝在福中时,们我
量尽不去想死的背景,以免败坏眼前的幸福。一旦苦难临头,们我又量尽去想死的背景,以求超脫当下的苦难。
生命连同它的快乐和痛苦是都虚幻的——这个观念对于快乐是个一打击,对于痛苦未尝是不
个一安慰。用终极的虚无淡化⽇常的苦难,用彻底的悲观净化尘世的哀伤,这许也是悲观主义的智慧吧。
然而,我终究是过程中人,除了过程一无所有,我不能不执著于过程。人生如梦,却是不梦,诞生和死亡竟都沾満着⾎污,这⾎污是不仰望星空的眼睛回避得了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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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上一切宗教和哲学中,佛教最彻悟人生的真相。它看破有,安于无,谓之空。
西方人始终有没达到空的境界。基督教执著于有,強以无为有。西方虚无主义求有不得,但不安于无,故充満焦虑。
流俗的中佛教经已与佛的本义南辕北辙。佛要破除对是非利害祸福的执著,俗众却要借佛的法力求是舍非,趋利避害,乞福去祸。佛以无制有,俗众却以有制有。佛以出世法断祸福之因果,俗众却祈求以福补偿祸,从而埋下新的祸

,永被因果所困。
用佛理看我遭受的苦难,百惑皆消。个一从未存在过的小生命,因缘送来,因缘带走,何至于悲痛

绝?我己自也是只
个一随缘生灭的空相,如何执著得了?空空世界里的一阵风,一片云,聚散无常,笑什么,哭什么?
然而,毕竟⾝在因缘之中,是不想跳就能跳出来的。无我的空理易明,有情的尘缘难断。我自知太爱人生,难成正果,宁愿受苦,不肯悟⼊空境。许也终我一生,佛是只一门学问,不能成为我的信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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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是痛苦之源。爱得越深,痛苦也越烈。是于,佛指点灭苦之道:断绝爱

,看破红尘。
然而,我不能不爱,不愿不爱。我的爱不理睬佛的教导。
大爱者大痛苦,的有人肩负着大痛苦前行。小爱者小痛苦,的有人被小痛苦摧毁了。可见爱者必痛苦,痛苦者却未必毁灭。
佛的智慧把爱当作痛苦的

源而加以弃绝,扼杀生命的意志。我的智慧把痛苦当爱作的必然结果而加以接受,化为生命的财富。
任何智慧都不能使我免于痛苦,我只愿有一种智慧⾜以使我不毁于痛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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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设想,个一人要只对己自的⾝外遭遇保持距离,始终坚持己自对它们的立独

,在內心深处做到不动心,那么,世上就有没任何苦难能够伤害他了。
这个我爱得如痴如醉的女人要弃我而去了?好吧,让我冷静地想一想,在茫茫人海中,她与我的相遇纯属偶然,们我完全可能在不同的人群中漠不相⼲地生活一辈子。既然如此,我有何必要为的她离去痛不

生呢?
我的某个亲人快要死了?好吧,让我冷静地想一想,无论配偶、⽗⺟是还孩子,们他成为我的亲人也是都纯属偶然,我完全可能同另个一人结婚,⽗⺟完全可能不生我,我完全可能不生这个孩子,如此等等。既然如此,我为丧失样这偶然的一种关系而悲痛

绝,岂不痴愚?
样这想时,除了直接施于我的⾁体的打击之外,一切皆成为⾝外遭遇,我就可以做到刀

不⼊,风雨如磐了。
可是,样这想时,我也就成为个一
有没亲人、有没爱、有没心的东西,不再是人,而是一块石头了。
事实上,我哪里做得到。到头来我总发现,我所爱的人使我如此牵肠挂肚,们我之间的悲

离合决非我的⾝外遭遇,而恰恰是我的生命的基本內容。除去它们,我的生命便成了个一空壳,我也就不复是我了。
那么,就让我继续为爱而受苦吧,也胜似做样这
个一任何苦难伤害不到的空壳。
19
⻩昏,沿小河散步,见看情侣们依然

绵,孕妇们依然安闲,牵着孩子小手的⽗⺟们依然快乐。正当灾祸笼罩着我的时候,们他头顶上的天空依然绚丽。在不幸者四周,生活在照常展开。
当然,是这正常的。
对于别人的痛苦,们我很容易藉移情作用而发生同情,有时候旁观者的想象至甚会超过当事人的⾝受。但是,移情毕竟是不⾝受,以所真同情是很难的。
们我最爱的是还
己自,最怕的是还
己自的死。是于我勉励己自:就把我所爱的人的死当作我己自的死来对待吧,要只我能怀着自尊平静地面对己自的死,也就能平静地面对这个悲剧了。可是,我立即发现,我的自尊包含着自欺,为因这终究是不我的死,我无法真正感受这个即将死去的小生命的可怕解体。如果我真做到了平静,也是只对另个一生命的疾苦业已⿇木了而已。
人们爱你,疼你,但是一旦你患了绝症,注定要死,人们也就渐渐习惯了,终于理智地等待着那个⽇子的来临。
然而,否则又能怎样呢?望着四周依然

快生活着的人们,我对己自说:人类个体之间痛苦的不相通许也正是人类总体仍然快乐的前提。那么,我的灾难对于亲近和不亲近的人们的生活几乎不发生任何影响,这就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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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运者对别人的不幸或者同情,或者隔膜,但是,比两者更強烈的许也是侥幸:幸亏遭灾的是不我!
不幸者对别人的幸运或者羡慕,或者冷淡,但是,比两者更強烈的许也是委屈:为何遭灾的偏是我!
不幸者对不幸者又会如何呢?
个一丧子的⺟亲获悉另个一曾与她比邻而居的⺟亲不久后也丧了子,同病相怜的悲悯敌不过幸灾乐祸的

欣,她在屋子里又笑又闹,接着警觉到己自的失态,便大声道问:“尽管我很同情她,但我是还感到⾼兴,我不应该吗?”
可怜的女人,当然不应该。不幸者理应互相同情,要不们你还能从哪里获取同情呢?何况别人的苦难并不能消除你的苦难,的她孩子死了,你的孩子难道能此因复活?
不对,即使杀死的她孩子就能救活我的孩子,我也决不肯样这做。但我说不清为什么,就是感到⾼兴。我是个一坏女人吗?
你是不坏女人。我明⽩了,不幸者需要同伴。当们我独自受难时,们我会感到不能忍受命运的不公正甚于不能忍受苦难的命运本⾝。相反,受难者人数的增加佛仿减轻了不公正的程度。们我对于个别人死于非命是总惋叹良久,对于成批杀人的战争却往往无动于衷。仔细分析来起,同病相怜的实质未必是不幸者的彼此同情,而更是不幸者各以他人的不幸为己自的安慰,亦即幸灾乐祸。这当然是愚蠢的。不过,无可告慰的不幸者有权得到安慰,哪怕是愚蠢的安慰。
21
我是总
愧羞地躲开那些遭了不幸的人,为因我道知
们他的悲伤不该受到搅扰,也为因一旦相见我不道知
己自该说些什么。对于我来说,有没比向不幸者说同情话更难堪的了。
在现,我己自遭到了不幸,那些我和

情相似的人也躲开了我。在这小心翼翼的回避背后,我能感觉到那一份体贴和窘迫。
有一天,我把们他请到家里。
“什么也用不说,或者随便说些什么。”我微笑着说。
们他沉默了会一儿,渐渐活跃来起,说着平时关心的种种话题。
送走们他后,我感到一阵轻松。我终于把们他在沉默中分担的我的不幸全部收归己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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