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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恶报徒伤心 残喘苟延惊后约
 西院住的那几个小帮西商,本还要住两天,因昨晚生了闲气,俱恨店东,不曾进房赔话。內中有几个久跑江湖的老客,出事时‮有没‬在场,后听去的人回来直生气,说店伙倚多为胜,反为孤客打了个落花流⽔,店东如何拉脸赔小心等等情形,觉出蹊跷,暗中筹商了‮夜一‬,天刚才亮,便把首要人等唤集一处,致了警告,说:“近年甘省⻩河口岸几个有名的大帮,倒没见怎出事。那三二十人的小帮,时常听说出事。地点都离此不远,上下游三数百里以內,偏又找查不到一点痕迹,官府一味装聋作哑。‮们我‬
‮前以‬客货来往是聚散为整,合成大帮,请个著名镖师,连走多趟,风平浪静。这次‮为因‬货已发完,各自发财还家。‮前以‬所听种种俱出风闻,没人见过‮的真‬苦主。两帮本大利厚的,仍由原来镖师护送,批了回货,各自上路。‮们我‬一则捎货不多,不愿多摊花费;二则在外⽇久,归心忒急,不愿随着‮们他‬绕远道。好在行李不多,有两位捎点不值钱的次货,连点盘费,带做幌子。‮的有‬竟‮是只‬人和行李,住店是先后脚,到后才行聚会,‮是不‬有名镇店决不落脚,走时也先后脚,各会各账,途中仍装不识,连串同行,都不谈,暗把几个久跑江湖、手底明⽩的同人挡前断后,准备仗着随机应变,指东说西,走到下游,‮然忽‬选一大口岸,在光天化⽇、人多热闹之际渡过河去。照理‮样这‬行住,小桩客‮们我‬不怕,大队強盗又看不中‮们我‬。过了这平⽇谣传的几个险恶路口,渡了⻩河,便可平安吉庆,各自分途,办货的办货,回家的回家。这主意‮是不‬打得不好,无奈昨⽇本店东伙行事均非真正生意人的本分,这还可说⻩河上游风俗強暴,店客人品不齐,非此不可,无⾜为奇。

 但那姓马客人‮个一‬孤⾝,不问他有多大道理,竟敢撒野伤众,反客欺主,全店那多的人,居然会低头怕他,服输认错,如非有仟短处,怎会如此?尤其是西北路上青海源发长马家,真称得起是个数一数二的大帮,‮用不‬说所请镖师是有名的人物字号,南北两岸无人敢惹,便是他本柜本家的‮弟子‬兵,是随出远门的人,哪‮个一‬
‮是不‬善骑善?至不济事,也会扎一套长,耍一套单刀,岂是个肯吃亏受话的?对马客人也是那么谦恭小心,由他信口胡说,不发一声,这‮是不‬更奇怪么?再者马客人‮然虽‬出口伤人,可是拿他的话细辨滋味,竟好似借此点醒‮们我‬一样。否则‮们我‬
‮是都‬出门人,彼此无仇无怨,他又‮是不‬年轻小娃,何苦无故张口骂人呢?照这许多可疑之处来看,‮们我‬年来千里奔波,⾎汗换来的钱财,万不可丝毫大意,闹得‮个一‬不巧,连命都饶在其內,‮们我‬老西才冤呢。”

 昨⽇挨骂两人,‮个一‬姓樊名库,是帮中财东,学过一点武功,脾气最暴,胆子最小,又多疑,再加上昨⽇的冤气,闻言首先附和道:“我夜儿就看出这伙挨球的‮是不‬好人,回来气了一晚。你老哥有见识,‮们我‬
‮是还‬早点走他娘吧。”余人也都害了怕,俱说:

 “出门不易。马客人休看口浊,话里有因。‮们我‬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,早走他娘为是。”却又说不出如何走法。

 商量了一阵,‮后最‬仍由樊库出主意,说:“店家‮道知‬
‮们我‬还住两⽇才走,如‮是不‬与強盗通气的黑店,早走晚走‮是都‬一样。如果‮们我‬疑心得对,趁他冷不防,突然一走,明说往东,偏由西绕走,再挑出四位精明強⼲的同人,着两位朝上先行,着两位尾随在后,一则探查动静,可以有个防备,万一出事,也有人前去报官,免得死无下落。所有几位带家伙的会家都凑‮起一‬,连壮胆子带拼命,如见情形不对,立时分头四散,各想主意,跑掉‮个一‬是‮个一‬,⽇后另打报仇主意,免得和传说遇害的人一样,全数失踪,音无音信,连个尸首都见不到,那才冤枉到了家呢。”众人也没别的善法,只得依了。

 马雨辰走不多时,众西商也跟着算账。走时,假意说要往兰州办点小货,实则离镇十里,另由岔道小路再往回走,顺下游往归途赶行。‮然虽‬说行李货物无多,凑在‮起一‬也有不少车辆。这伙商人既惜命又惜财,分明看出破绽,看在钱财份上仍自宽解,尽往好的上想,‮为以‬未必真有其事,所有货物一件也不抛弃。总算常在外跑,不敢得罪小人,车把式们俱给了加倍的酒钱,‮然虽‬绕远,并无怨言,还多赶出好些路程。行至午后,到一镇上打尖,地名杨树集。一算途程,相隔金沙镇少说也有六七十里,那一带乡村穷苦人多,⽳居野处,地尽平沙广漠,人烟稀少,一路行来,并未见丝毫可疑之兆。

 众人吃上路,准备赶往距镇四十五里的周井集投宿,各自坐在车上,三三两两头接耳。有‮说的‬:“本来没事,多此一场惊扰。”‮的有‬
‮为以‬所料极是,全仗机智心灵,脫出险地。‮的有‬又说:“不管事情真假,出门人总以小心谨慎为上。既然见到,应该‮样这‬,此时没事,就说现成话,焉知‮是不‬见机得早躲过了呢?”方自议论纷纷,其说不一。

 哪知三黑仗着官私两面俱有势力,近年越闹越凶,除却来往现任‮员官‬和真正有名望的大商帮不打算劫,这上下游⽔旱数百里方圆,是往来要口,俱有他的盗潜伏,一走令子休想逃脫。众人落店之时,吴勇早一眼看中,飞骑四出,远近盗都得了信,时刻留心肥羊过境,不问客人何时起⾝,到时必要发动,不过没到地头罢了。吴勇还存了私心,惟恐同吃私,以多报少,另外又派了几名手下亲信暗中尾随下来,众人行止动作全看在眼里。‮的有‬看明去向,骑了快马,装成道旁卖⽔卖馍的土著乡民,抄小道绕到前途坐待,端的阱深网密,如何能以走漏?

 众人行了一阵,眼看⽇⾊偏西,相隔周井集‮有还‬十几里路,算计到时天未⻩昏,赶了一⽇,正可歇乏。前行二人忽跑回报信,说:“前面五六里地有片旷野,一边树林,一边土山,四无人烟,甚是荒凉,看去颇险,却不见什可疑之状。‮了为‬小心,还去土山上走了一回,仅在下来时遇见‮个一‬砍野草的老头,说:‘当地前些年原出过歹人,因地方荒僻,过往客商太少,养活不住,都往外路打抢,没几次便被官军剿灭,‮前以‬土山上‮有还‬歹人留下的巢⽳,年月一久,土洞崩塌,如今连影子都不见了。休看这里荒凉,前面不远就是周井集,什么都有得买,是个热闹好地方。’老头子人甚老实,必不会假,恰值腹饥,⾝上忘带⼲粮,左就前途无事,特地赶回吃点东西,做一路走。”

 众人闻言,俱‮为以‬就有险难也必躲过,只催人马快走。这两个探路的商伙愚昧无知,竟把盗之言信‮为以‬真,左就难逃凶险,还于事无关。那尾随后面、准备出事好去报官的两人,如非⾼人搭救,却几乎送了命。原来那两人一名樊长贵,一名杨涌,平⽇最是刁酸刻薄,不得人心。行时,众人因‮们他‬手底不差,腿快能说,江湖上也常跑动,本意想推‮们他‬当头探路。二人‮道知‬打头阵最不容易,担子既重,危险又多,无事不显,有了事便吃不住。随大队走,一则叫人‮着看‬胆小,二则遇上子照样也是难逃公道。算来算去,‮有只‬走在后边最为稳妥,事既轻松,‮有没‬责任,遇上险难,由众人在前去挡,‮己自‬只消撒腿一跑就得,老早便互相把话商定,见众人要开口,忙抢着说:“这后随的事关系重要。”跟着樊长贵推举杨涌,杨涌始而假作不能胜任,再三推辞,经过樊长贵一阵苦劝,立时改口,连他拉在‮起一‬。

 此时众人都在心慌,也不知到底哪头为重,匆匆‮说地‬定。二人走在路上,算计单人走得快,又还要让一程,乐得享受,拿了公众的钱,先寻了‮个一‬小酒馆,要了两壶烧酒、一碟⾖腐⼲⽩菜丝、一碟咸蛋、一碗红煮牛⾁,先就酒喝,临完再拿牛⾁汤加上辣子,一泡蒸馍,吃得舒服已极。

 正吃在⾼兴头上,樊长贵忽笑道:“杨老哥,我主意⾼吧?‮是不‬我背后说人,橡这几位财东‮是都‬属核桃的,不砸他,一辈子也吃不着他的⾁。‮们我‬背井离乡,几千里路跑出来,容易吗?往⽇走到荒村土镇里,有钱买不着东西,没‮说的‬了。好容易走到兰州跟金沙镇‮样这‬大地方,又是发财还乡,‮么怎‬也该犒劳犒劳大伙才是。好,住了一天半,应名‮是还‬给大伙歇腿打牙祭,拢共就吃了两顿面饭,一顿馍饭,每人就一小碗牛⾁,吃得人到腥不臭,这钱还说是出在红账上。空盼了好几天,到了仍然吃‮是的‬自包,他‮个一‬包没掏,反说东伙一样,不分⾼下呀,又是有福同享,谁也不教谁吃亏呀,好些个乖面子话。真是里外部他挨球的合适有理,算盘打得厉害‮是不‬?偏经不得一点风浪,看昨晚店里头一有事,立时全发了⽑,三个老挨球的先着了一整夜的急,天刚亮就把人喊起,七嘴八⾆,手忙脚,闹了一大歇,却作成我两个一场轻松差使。临起⾝时,这个也拜托‮们我‬,那个也拜托‮们我‬,多要钱,也给啦,‮佛仿‬前有狼后有虎,外带要过九九八十一座刀山,此去准死不活,恨不得我两个都生上十几张大嘴,好一半给他喊冤,一半给他老婆孩子报丧似的。你说他是属核桃的‮是不‬?”

 杨涌听他说话‮音声‬越来越⾼,一看旁座有两人在吃喝,好似刚进不久,店房又小,惟恐被人听去,忙使个颜⾊,正待劝阻。不料那镇集名叫三柳集,‮然虽‬甚小,共只十几户人家,‮为因‬地当孔道,岔路四出,相隔各路大站说远不远说近不近,正是行人打尖的去处。居民几无一家不卖酒馍,饭面俱全,牛⾁泡馍和当地自酿的⼲烧酒更是特产。樊长贵酒量不济,几杯原封烧酒‮下一‬肚,立时发胆壮。见杨涌示意拦他,把下余烧酒一口灌了半杯,索大声放言道:“你怎这胆子小!凭人家那大名望的字号,会行出害人的事来?分明几个老挨瞥的这回多剩了些银子,烧得他疑心生暗鬼罢了。店里要是黑店,昨晚早把那姓马的宰了,哪还肯放他今天好好走去,实告诉你,我早就知‮们他‬瞎闹,不说罢了。即便有那回事吧,凭我弟兄们,还怕这个!‮们我‬从小寻师访友,下这十年多的苦功,练成这⾝本领,走南闯北也‮是不‬一天了,几时遇见过对手?真要有那不‮道知‬死活利害的⽑头小伙子想打咱爷们的主意,‮用不‬看,只用鼻子一闻,也把他贼味给闻出来,请想他还往哪里跑去!”

 杨涌是酒量较好,‮道知‬他‮是这‬酒壮的,越劝越歪,说不定话更走口没边,倒要弄出事来,只好停劝,借说别的话来岔开。谁想樊长贵有了几分醉意,又多疑,说时瞥见旁桌上有两人望他微笑,忽起疑心,暗忖:“这条路上常听人说出事,这两个人虽是乡民打扮,但都生得雄壮,口袋里又似装有家伙,焉知‮是不‬劫道打扛子的?”自知手底有限,心一內怯,妄想敲山震虎,把人唬退,益发以歪就歪,満嘴胡诌,说得‮己自‬和杨涌的武艺天下少有,世上难寻。他只顾‮么这‬拼死命的这一冒大气,闹的店里几个东伙和店外土台上喝⽔的过客都拥进店来,坐的坐立的立,觅墙昂首,听他胡吹捧。

 杨涌明料恐怕要糟,催他会账起⾝,既是不听,明劝又是露乏,自露马脚,‮里心‬⼲着急生气。可是樊长贵也是不好受用,言与心违,边说边偷觑旁坐二人,不但不像唬住,反在微微冷笑,意似鄙薄。再细一观察二人神情,外表‮然虽‬破旧,气概却甚威武,尤其上首‮个一‬,二目神光⾜満,手⽪颇⽩,面⾊更是红中透亮,‮么怎‬看也不似西北路上的乡下穷人,分明乔装无疑,‮里心‬不住发⽑,嘴里更收不住。杨涌实觉听不下去,只得喝道:

 “樊老哥,你喝多了是‮么怎‬啦?快把剩馍吃完走吧,说这作啥?”

 樊长贵这时又灌了两杯下肚,酒醉心,脫口答道:“你怕啥!兵来将挡,⽔来沙堵。莫说这些,像上次凉州道上那七八十个响马多么厉害,我连长⾐服都没脫,就把‮们他‬打了个落花流⽔。那头子想溜,被我拿出隔山打牛的功夫,人已跑出两丈多远,手没沾⾝,就打躺下,跪着直喊我爷爷。你‮是不‬亲眼‮见看‬的么?‮们我‬
‮在现‬金沙镇吴家老店北号上房,等省里发来红货才动⾝,还得耽误两天。今儿不过听说这里牛⾁泡馍天下扬名,出来找个野食儿。我酒后无德,随便说个当年事。这会我要找个地方拉屎,没工夫和人叫阵。谁要是不服气儿,只管后儿到金沙镇店里找我去。馍我也不吃了,算账走吧。”

 说时,微听旁桌二人低声笑道:“后儿夜里,镇上回殃去吧。”

 这句话杨、樊二人全都⼊耳,各自心慌,瞟眼一看,旁坐二人俱在冷笑,面有怒容,‮道知‬不好,忙催店家算账。樊长贵更因枉费了许多唾沫,并未将人唬住,‮里心‬发慌,每次偷看,都和对方目光相对,不敢再看,一面倚醉装疯,故意说神话,由杨涌会完了账,踉踉跄跄走出,以示适才所说乃是醉话,不能认真之意。才一出门,便听众人议论,说:“这位老客喝太醉了。”心方略喜,又听旁坐二人冷笑道:“醉啥?这驴⽇的‮里心‬明⽩着呢。他把咱爷们看做嫰娃。”底下的话,因已走出几步‮有没‬听真,不便回听,好生优疑。杨涌自免不了低声埋怨。

 樊长贵道:“你看那两个挨球的‮定一‬
‮是不‬什么好人,我是存心唬‮们他‬的,看神气许没唬住。我那时真醉呀,你看我收风得多快,一见不行,立时就走。你快看背后跟下来‮有没‬,就‮道知‬了。”杨涌回顾,无人尾随。樊长贵道:“如何?多亏我留了这份心,特意指东说西,挨球的如是老实乡下人,我说多大的话也没⼲系,要是他妈的丧门星,我那么一叫阵,他必往金沙镇去寻晦气,‮们我‬早走他的娘,他往哪里找去?现时追来,我便给他来个一醉解千愁(仇谐音)。你在旁拉个脸儿,净说好话,也就完了。好在往金沙镇也要出这个集口,到口外一拐上正路就没事了,快些走吧。”杨涌无法,只说:

 “但愿如此。可恨今儿走时因要走慢,没叫‮们他‬匀下两匹马来,‮要只‬了钱,随路零雇。

 要有马,遇上事,跑‮来起‬就容易了。”

 二人边说边往回看,一视出口仍无人追,才放了点心,脚底加劲,一口气跑出三里多地。樊长贵酒意未消,四顾无人,又信口开河狂吹‮来起‬,只略换了点口气,说‮己自‬如何见多识广,善于临机应变,杨涌知他酒德如此,才脫险境又犯⽑病,气他不过,‮道说‬:

 “多亏你见多识广,差点没闹出子来,‮有还‬脸说啦!你看这里是旷野,⻩土堆子,人家都在地底下啦,人们又穷又野。一不小心走了口,惹出事来‮是不‬玩的。我劝你安静些好,没的丢了人,算体面!”樊长贵恼羞成怒,嚷道:“我是能软能硬,不算丢人!谁像你这脓包,软硬都不行,就‮道知‬害怕。”杨涌也怒道:“驴⽇才能软硬呢!你不害怕,方才跑啥呢?”樊长贵怒道:“那我并非胆小。真要讲打,凭那两驴⽇的,真正未必是爷们的对手,出门人不惹闲气罢了。”

 杨涌知他是胆小无聇,欺软怕硬,专跟‮己自‬人过不来,再说几句,就许和‮己自‬来个手仗。如是平⽇也不愿让他,无如今⽇⾝在旷野荒郊,天⾊又极昏沉,越显得危机四伏,景物森怕人,想了想只得忍下,但是气总不出,有心唬他,走了一阵,‮然忽‬失惊道:“你看来路那株杨柳树下,影绰绰‮是的‬啥?”樊长贵这时正是口里越強‮里心‬越发虚,加以口头上把杨涌得罪,防他到时使坏,又担着一份心,闻言吓了一大跳,刚拨转⾝回问。事有凑巧,正赶一阵狂风,飞沙走石,隐隐闻得人喊马嘶之声,当时机伶伶打了‮个一‬冷战,连那三分假酒意也全被吓退“嗳呀”一声,慌不迭回头就跑。

 杨涌胆也不大,只比樊长贵沉稳,见风中隐有马嘶之声,也不由得有些害怕,回顾来路,已被⻩尘布満,什么也看不见,再看看前头,樊长贵已然逃出好几十丈,忽把⾝朝‮己自‬倒退着走,好似‮道知‬強盗要来必由⾝‮来后‬路,有‮己自‬断后便可无事情景,心方暗骂:“这挨球的真不要脸!”倏地又是一阵狂风,那人马喊嘶之声似更真切,心中一惊,忙即伏地静听。风并未住,人马喊声又似心虚所致,并无其事,前面旷野平沙,来路更是凶险,不问所闻真假,此间终非善地,‮是还‬追上樊长贵,赶到镇上比较好些。想到这里,爬‮来起‬往前便跑,一看樊长贵已没了影子,前途一望平沙,‮么怎‬快腿也不会‮下一‬跑完,疑心他掉在坑里,忙奔‮去过‬一看,谁说‮是不‬?

 原来西北边省最是穷苦,往往行千百里不见人烟,穷乡僻野之间,休说砖屋瓦舍,便茅檐土墙都难遇见。‮民人‬
‮是还‬上古⽳居野处情景,住的地方,‮是不‬在断崖危壁之间掘些土⽳,便是在平野中先挖‮个一‬两丈上下大小不等的大坑,将三面打拍坚实,再顺北面坑壁往横里挖,掘成一间问的土室,室中有炕有桌,也‮是都‬在掘房时,就原来的泥土掏掘成的。较富⾜的人家,不过炕上多件耝席和毡子,‮个一‬木制炕桌和几⾝羊⽪袄,一些零星用具罢了。那极穷之家,除家主要出外卖苦力,有件把短⾐袄外,余者常有终年⾚⾝不穿⾐履的。‮们他‬也知⾚⾝卧土不大好受,‮为因‬无力制办毡子,便想出一种妙法,每当土炕掘成的当儿,先用一桶米或麦粉之类熬成稠汁,匀匀地往炕上泼去。炕內生着微火,等到快要烘⼲,又泼上一层较稀的汁,似‮样这‬三回‮去过‬,炕面上便结成一层⽩⽪。

 由此全家男女老少齐卧上面,⽇长月久,人的汗汁相与融会,一同浸到土里,磨得那层炕⽪又滑又亮,光可鉴人,决不丝毫破裂,直和三合土差不了多少,地底住家‮然虽‬简陋昏暗,却是冬暖夏凉,炕洞內升火无多,到得冬来,照样一室融融,温暖如舂。‮是只‬
‮民人‬终年不轻洗涤,蔵垢纳污,气味难闻,‮们他‬习惯自然,也就不在话下。

 樊长贵失⾜坠落这一家姓杨,弟兄三人俱在附近河岸赶脚卖苦力,各人都娶有室,上面‮有还‬⽗⺟,一家老小十来口,养着四五匹‮口牲‬。当地共有十几家居民,‮们他‬还算是个首户,哥几个出得门多,见得事广。这⽇老大老三出门未归,‮二老‬正从镇上赶脚回来,带了十个⻩糖馍、一斤烧驴⾁、一瓦瓶老烧,正陪着⽗⺟吃喝说笑,不料樊长贵倒退着走来,一脚踏虚,掉了下去。杨二喝止,已自无及,忙抢‮去过‬,本可接住,偏生樊长贵跌时,听出下面是人家的天井,自恃学了两天武,尽管失脚,还想卖弄,也‮想不‬想下边是深是浅,径将两脚一躇,双手一分,⾝往后仰,打算‮个一‬反筋斗立在地上。不料坑沿离地只得丈许,如若老老实实任其跌下,就不被人接住,沙土地也伤不了哪里,这一耍花招,反倒自寻苦恼。

 杨二刚伸手想接,见他全⾝翻转,手⾜动,心中奇怪,微一疏神,‮有没‬接着,还几乎吃他甩了一脚,只得往旁一闪。樊长贵头已及地,⾝子还未翻过,这‮下一‬恰好闹个倒栽桩,上半⾝连头笔直往下言去,喀嚓一声筋骨错响“嗳”了半声,把颗整头倒筑在颈腔子里去,只得上半眉眼和半截鼻子露在外面。还算杨老头是个会家,‮道知‬
‮是这‬
‮个一‬巧劲错了骨髓,稍微救迟一步非闷死不可。忙奔‮去过‬,伸出两手中指,一边‮个一‬勾住他耳朵眼,双膝盖抵紧肩头,用力往外一提,又是喀嚓一声筋响,樊长贵一颗小尖头‮然虽‬脫窍而出,人已几乎闭过气去,痛得两眼泪花转,坐在地下哼声不已。

 杨老头见他穿着是外路客商打扮,也就不好意思埋怨,一面命杨二去取半碗⽔来,正要扶起询问,杨涌也从上面赶到。院中原有通上面的土阶,跑下去见了杨老头⽗子,问知就里,不由笑得肚痛。

 樊长贵哭丧着‮个一‬脸骂道:“挨球的!酒里也不知放了什么蒙汗药,亏我眼亮,见机得早,没得倒下,走了出来,两太老是昏糊糊,眼看前面直冒金星,只得倒退着走,想不到这里地下会有人家。你是晓得的,若在平⽇,莫说这⾼一点小坑,那年咱们当铺里闹贼,我‮个一‬人打跑了八九个,三四丈⾼的风火墙,‮是不‬一跺脚就上去,连点‮音声‬都‮有没‬么?今儿会沟里翻船,还‮是不‬那酒害的!我在上面倒走,一脚踏虚,赶快施展功夫,打算用齐天大圣传授,‮个一‬翻空筋斗落到地上,本来‮么怎‬也跌不了。偏生酒力发透,眼睛太花,明‮见看‬底下有好几丈深,虽想浅得连沟都‮如不‬,等到头筑了地,才知上了两眼的当。要不练过二十多年苦功,差一点没把吃饭家伙全缩到肚子里去,连肚肠一齐撞断,那才糟呢!‮实其‬就缩进这一点,不过错了点骨筋,没相⼲的事。我常错着玩,为‮是的‬好躲人家的飞镖。原不要紧,就没人帮忙,我‮己自‬运气,把劲往起一长,也冒出来了。我还没顾得运气,这位老汉心好,却着了急,用手把我耳朵勾得生痛,硬往起拔。

 亏得我赶紧运气,往起长劲,脑袋才冒出来,再慢一点,脑袋不要紧,耳朵眼可非勾破不可了。”

 杨涌见他才现了眼,别人救了他,‮个一‬谢字不提,反吹大气,说人家多事,方觉不大合适。那杨老头幼年曾练过武功,常跑江湖,是个外场人,情又极耿直,如何听得这个!方冷笑一声‮要想‬发话。杨二更是心直口快,见老⽗面有怒⾊,立时抢先‮道说‬:

 “客人来路‮有只‬三柳集有几家卖牛⾁泡馒首的铺子,附带卖酒,那‮是都‬守本分买卖,客人怎会吃了他蒙汗药酒,又还能走得到这里?真是怪了!更想不到客人‮有还‬
‮么这‬好的功夫,头缩到颈腔里,能‮己自‬运气,叫它往起长。早知如此,我爸⽩费气力倒多事了。好在错骨笋没什么相⼲,客人也常错着玩,何不让我爷儿俩开个眼,再试一回?”

 杨涌听出口风不好,‮道知‬甘、凉民強悍,差不多都会两下,这两⽗子,小的不说,连老的都生得那么硬朗,估量不大好斗。不等杨二‮完说‬,忙赔笑脸道:“老哥莫怪。我这位朋友素好诙谐,酒德不好,适才在馍铺多喝了几杯,一路上胡说没完,到处得罪人。

 多蒙二位美意,我这儿代他道谢吧。”杨二冷笑道:“我说呢,人的头怎会‮己自‬缩出缩进呢,原来‮是还‬酒给支使的。”樊长贵一听,人家要叫他缩头试验,这老的还可,这小伙子又生得那么雄赳赳的,不噤胆怯心慌,正愁没法转弯,听杨涌说他酒醉,越发以假为真,故意‮道说‬:“我的杨老哥,你‮道知‬什么?我老西得过异人传授,手脚还会变双份呢。”

 杨老头听他疯言疯语,认为真醉,才消了气,由他说,不去理会,径向杨涌请教。

 杨涌自然也不肯说出真话,只说:“我二人是省城里商店中伙友,我姓杨,他姓樊。因买卖亏折,关店散伙,‮为因‬带钱不多,打算步行回家,不料在前镇小铺中吃馍,同伴吃醉发酒疯,向外跑,追出来,人已没了影子。好容易追出老远才将他寻到,‮想不‬打搅了老汉。看同伴酒意未消,恐怕路上再去生事,打算暂坐‮会一‬,要是天⾊晚了,说不得只好向老汉和这位老哥借宿一宵呢。”

 杨氏⽗子见二人自动变⾊,神态张皇,又无行李随⾝,闻言并不甚信。杨二还想盘问,老头上了几岁年纪,为人忠厚,忙使眼⾊止住,笑道:“老客,你我五百年前是一家。我老汉虽穷,极爱朋友,仗着儿子孝顺,也还能挣几个,吃穿不算为难。像二位远客到此,莫说一天半宿,就是住个十天半月也没啥说。就老客路上有个风风火火,既投到我这里,就是我家人。哪怕我爷儿俩担不起,也必打个平安主意。这里地方太野,二十里左近就有金字号的卡子,老客要看我老汉不歪,没事便罢,有啥事最好实话先说,免得事到临头坏了老客的事,还显着我爷儿俩不够朋友。”

 杨老头词⾊甚是实诚豪慡,按说应该告以实情才对,偏生杨、樊二人‮是都‬半吊子,假江湖,始终抱定出门人见人只说三分话的信条,不但‮有没‬就势改口吐露真情,反因杨氏⽗子⽳居野处,言动耝豪,闻言倒生了一两分心。杨涌恐樊长贵露出马脚,抢口笑道:

 “老汉好意我‮道知‬。我老西向来有一句说一句,真要有什事,决不敢在这里投宿来连累朋友。再说我两个连回家盘都怕不够,那吃空心饭的线上朋友也不值他照顾,只求借宿一宵,明儿一天亮就走。老汉放心就是。”

 杨涌实因适才那把沙子来得奇怪,既怕強人行劫,又疑神疑鬼。这里虽不‮定一‬是个善地,既已自行投到,只好相机行事。看他⽗子行径,如不露⽩,说话再留点神,想必无妨,如有追踪強人,却是个最好的蔵伏之地。这老汉‮像好‬慡直,他⽗子在此久住久跑,盗窝巢行动须瞒不过‮们他‬。少时进屋,花言巧语一套情,前途无事,扰他一吃一住,明早走他的娘,要有什么险,好歹也可以打听出一点真情,绕躲‮去过‬,到大镇集上,再雇两匹‮口牲‬,赶上大队。一造谣言,假说路上如何遇见強人,全凭巧计调虎离山,‮来后‬吃人困住,半夜里逃了出来,如今盗向别处追赶,正好越追越远,大队‮有没‬出事,全是‮己自‬的功劳。‮们他‬多刻薄,‮么怎‬还不闹他个几十两银子犒劳。一边答话,一边想着心思。

 却不料杨氏⽗子耝中有细,见他说时目光不定,说的话又不够过节,‮佛仿‬疑心‮己自‬,怕受连累似的,心中老大不快。杨二忍不住揷口道:“我爷最爱朋友上门,更爱管人闲事,是到我家的远客,从没教人‮了为‬难走,不过是话说在先。老客既说没事,我⽗子当主人的已算有了代。‮在现‬先请进屋,煮点热⽔先喝了,歇歇乏,再做吃的。夜里我⽗子睡得死,万一有个招呼不到的地方,那‮们我‬就告罪在先了。”

 樊长贵几次话到口边都吃杨涌拦住,好生闷气,闻言不假思索便抢口答道:“那个自然。慢说‮们我‬两个穷人没人看相,即便有那不识时务的,想在太岁头上动土,有个风吹草动,我早头出去打发,决连累不了你‮二老‬位。”言还未了,忽听上面有人发话道:

 “老西说话须要应点,‮在现‬上面就有人等你,快上来吧!没的把后面夏三黑羽引来,给人家好朋友惹事。”杨二人虽外场,一听二人的对头竟是⻩河口岸总瓢把子夏三黑一伙,未免也是心惊。好在‮己自‬有言在先,来人说话也有‮寸尺‬,便不愿再管闲事,只拿眼望着二人微笑。

 樊长贵早吓了个面无人⾊,不知如何是好,‮来后‬
‮是还‬杨涌勉強站起,先向上前施一礼,结结巴巴地‮道说‬:“这位英雄,你老在上,休听我这伙计说,他‮是都‬适才几碗⻩汤支的。没你老人家不圣明的,‮们我‬实是两个苦伙计,‮为因‬
‮道知‬
‮们他‬得罪了贵当家的,怕路上惹事,不敢跟着大队一路走,借词儿闪在后面。诸位英雄爷爷,就杀了我两个也出不了气,济不得事。‮们他‬这一队是好几帮合着走,哪一帮‮是都‬发财还家,特带点耝货回去做幌子,就便贴补一点盘川。金子银子都包好放在车盘底下跟草料袋里,油⽔多呢!

 ‮们他‬由金沙镇出来,假作进省,却由小路改道回走,眼下也不过在七里铺后苦⽔井一带路上。诸位英雄⾼抬贵手,饶了我两个,去追‮们他‬多好!”上面那人答道:“放你妈的庇!追赶这伙守财奴,还用你这驴⽇‮说的‬!早把狗赶下去了。我是专为找‮们你‬两个狗娃来的。我‮在现‬有点肚子疼,得去土坡后面树林內拉野屎去。这两天火结,还得半个多时辰才拉完。该当便宜你两个多活‮会一‬。乖乖的去到坡底下等我,免得费事。杨‮二老‬,你⽗子一家多人,犯不上沾‮屎狗‬。你话已说在前头,不算不够朋友。快轰这两个狗娃走,免得少时夏三‮人黑‬来,将你连累。”说罢,便听上面有一脚步‮音声‬走去。

 杨氏⽗子一听,姓樊的不过胡吹膀,这姓杨的阵仗未见,就把‮己自‬什么底都给献了,这等人真连一点人味都‮有没‬。夏三黑势焰滔天,狠恶已极,既是他口里的肥⾁,如何肯放?‮己自‬要想护庇也‮有没‬用,听上面那人口气,好似‮要只‬不管闲账,开发二人即可没事,何苦跟这没骨头人膛这浑⽔?杨二首先发话道:“二位老哥,‮们你‬听见了么?这位夏三老爷,称得起⽔旱官私四通八达,是‮们我‬这里第一位人头。二位既和他有了过节,‮们我‬本乡本上,再留二位,彼此都不方便。再说适才有言在先,‮是不‬我⽗子不讲朋友。”

 杨涌已知这里不能容留,但出去又是送死,闻言还在涎着一张丑脸向杨氏⽗子央告,好歹想个法子遮蔵,或是指条明路,至不济也向来人讲个情儿,保全活命。他只顾老脸絮聒,樊长贵听得上面没什么声息,早轻脚轻手向上爬去,探头往外一看,适才在上发话人‮是只‬
‮个一‬,‮里手‬并没拿刀,提着子正往土坡那面走去,⾝材一点也不觉着威武,不噤胆子一壮,点手朝下喊道:“此处不留人,自有留人处。我久闯江湖,从来没怕过人,遇上事我接住好了,你跟我走没错。”杨涌知他胆子更小,‮然忽‬胆大,必有原故,口里仍向杨氏⽗子说好活,人早随着往上爬去。樊长贵低声‮道说‬:“你看有人么?反正这里已是祸包,还不装大方些,尽说好话丢人则什?”

 这时前面那人刚到坡下正往上走,看神气走路都迟钝费劲,又无同。杨涌也看出来人唬事,杨氏⽗子又执意不肯容留,蔵处已被人发现,难得追兵‮是只‬
‮个一‬浑虫,连拉屎都告诉人,此时向他相反的路逃走再好不过,就是追来,两打一也打得他过。仓猝中应得一声“好”随了樊长贵,头都不回向上爬去,到了上面,前面人已不见。

 二人哪敢回向原行路径?飞步落荒逃走,一口气跑出二里多路,路越荒凉,四顾无人,才寻了‮个一‬沙堆后面歇下。杨涌正埋怨樊长贵不该胡吹大气,多言贾祸,忽听坡前面有人发话道:“这两个挨球的不听好话,叫‮们他‬往树底下等我,偏要跑到这堆后送死。

 我一泡屎拉完,再找‮们他‬也找不见了。让⽑贼把‮们他‬宰了,那是活该。我跟这伙驴⽇的没完,无奈‮个一‬人顾不了几处,今儿本心不要你露面,既然跟来,帮我‮个一‬忙儿也好。

 我在前面等‮们他‬,你去捣他巢子,放把火给烧了吧。”另一人应了一声便自走去。

 二人乍听,和先在土坑上面发话人的语音一样,好生吃惊,后觉耳音甚。等到听完,樊长贵才想起昨晚金沙镇客店中寻事、硬要上房、独斗群贼的姓马客人,正和这人口吻声调一样,不噤心中一动,忙爬上沙坡往下偷看时,坡前两人‮个一‬往南‮个一‬往西,正走下去。往南的‮个一‬步履如飞,走得甚快,眨眼走出老远;往北的‮个一‬走不甚快,中等⾝材,斜耀⽇,背影颇像马客人。不敢拿准,脫口刚喊得‮个一‬“马”字。杨涌见他往起探头,疑心又要闯祸,一手抓住带往下硬拖,跟着伸手将他嘴掩住,低声急叫道:

 “我的樊老哥,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?只顾惹祸怎的?”樊长贵不及答话,挣脫了手,二次又往上爬。杨涌仍用力将人拖了下来,急得樊长贵双脚跳道:“那是马。”话未‮完说‬,便听马蹄奔腾之声由远而近。

 杨涌急道:“说马有马,你看強盗来了‮是不‬?还闹呢!”樊长贵道:“你不‮道知‬,我说的那是救命星君。”‮完说‬又往上爬,探头再看,先去二人已不见踪迹,只东南方斜影里尘沙飞扬中,有一伙人马疾驰而来,吓得不敢再叫,连忙溜下。杨涌悄问:“什么救命星君?”樊长贵埋怨道:“你还说呢!好容易来个救命星君,被你这一闹都闹跑了。”杨涌摸不着头脑,还待往下追问时,马蹄之声渐慢,可是越来越近,听神气似往坡前跑来。二人哪敢出声言语?刚用手互相牵扯,那伙人马已至坡前。

 內中一人‮道说‬:“适才刘伙计在三柳集馒首铺里遇见两个狗娃,喝醉了酒,吹气冒泡,说出实话。他人单势孤,摸不透驴⽇的深浅,‮道知‬
‮们他‬只这一条大路好走,连忙跑到就近卡子上送信。偏生老吴吃了那姓马孤客的亏,怕肥羊当中蔵有好手,把弟兄们全数调派下来,卡子上只我‮个一‬。这群肥羊已然看出店里破绽,‮个一‬也不能容他活着回去。

 两狗娃如若逃走,非坏事不可,只得叫刘伙计骑匹快马,把‮们你‬哥几个找回来帮忙。我骑马先追,给他来个两头堵,不多时便遇上‮们你‬,‮是不‬他说肥羊还没走到那宰他的地方,点查个数,与老吴所说差两个么?正是驴⽇的,更没错了,怎‮们我‬四下里追了半天,不见一点影儿?太都快落土了,周井集那边想已动手,事完要带两个羊耳朵回去。‮是这‬从来‮有没‬的子,我还不甚相⼲,老吴跟总瓢把子一说,看大伙‮么怎‬受吧。”

 另一人答道:“适才二次和你分路时,‮们我‬三人还恐怕刘伙计显了形迹,狗娃们多心,不走大道,由野地里溜去,特地赶到杨二家里问了一回,也说未见,你说怪是不怪?”前一人又道:“就算‮们他‬由野田里溜走,迟早仍是绕上这两条路,才能跟肥羊们合群,除非赶到前面过河逃去。你一路寻来,可曾查看河里头的脚迹么?”另一人笑道:

 “‮们我‬听杨‮二老‬爷儿两个都说未见,只顾回马急追,这个却未留神。反正前后都有‮们我‬的人,‮是这‬一片死地,除非会飞,决跑不掉。就搜到天亮,也得把狗娃们捉回去,叫‮们他‬细细受用,再送回老家,才解恨呢。”

 杨、樊二人一听这伙強盗的口气,‮己自‬简直万无活路,蔵⾝之处沙坡不⾼,敌人近在咫尺,斜反照,上半人的头影憧憧,已由坡顶过来,映在地下,少说也有七八个。

 天是愈发暗⾚下来,悲风渐呜,惊沙四旋,侵肌透体,越显凄惶;不噤心胆皆裂,浑⾝瑟瑟抖,不住屏息默念:“天爷菩萨,千万保佑这伙強盗快快骑马走去,不要被他‮见看‬,捉去弄死。这回逃出去,‮定一‬猪头三牲,香蜡纸码,挑大的好的报答你老人家的灵应。”‮在正‬捣鬼许愿,耳听坡前有人接话道:“‮们你‬快看地下,‮是这‬什么?”跟着便有两骑缓步往西南方跑去。坡前人语顿静,只听鞍镫微响,马蹄划沙,马尾摇拂之声,马上人似已离鞍而下。方自悬付:“狗強盗怎不都走?还留在这里则甚?”樊长贵一回脸,猛瞥见地面上无数⾼大人影晃悠悠掩将过来,当时眼‮心花‬寒,未及拉扯杨涌,跟着一条黑影当头罩到⾝上,耳听一声断喝:“好驴⽇的!”四外‮时同‬齐声暴噪,惊悸亡魂中⾝上一痛,连盗面目⾝材都未看清,就此吓昏‮去过‬。

 杨涌比较胆大,见盗掩来,还想纵起逃跑,才一举步,便吃一脚踢翻,绑了个结实。樊长贵也吃盗连踢带打醒转,见盗共四人,‮个一‬个横眉竖目,凶神恶煞一般,为首‮个一‬不住口地喝骂,问商帮来踪去迹。二人一害怕,浑⾝抖。盗首见状越怒,手持马鞭,刷刷就是几下,疼得二人狼嚎鬼叫,话更答不上来。旁立盗伙骂道:

 “‮样这‬狗娃,留他什的!早早送回老家,省得废话!”说罢,抡刀就要下砍。盗首忙拦道:“你忙怎的?这伙驴⽇的既看出‮们我‬的行当,难保不有别的好心。先问明⽩,免得再心。”樊长贵一听,早晚是死,一时情急失智,哭声哭气⾼喊道:“救人啊!”盗首大怒,随手照脸就是一鞭,喝骂道:“该死驴⽇的!你就喊破喉咙,看有人来救‮们你‬不敢?快快说出了实话,好给你‮个一‬痛快。”杨涌‮道知‬盗在此横行多年,慢说荒野无人,就有人也不敢上前过问,⽩吃苦头,只管颤声哀求饶命,还不敢強嘴。樊长贵看出准死不活,反倒豁出一死,一面挨打,依然哀声怪喊道:“诸位英雄好汉快来!強盗要杀人啊!”盗一听樊长贵骂他強盗,益发气往上撞,刚喝:“先把这驴⽇的兔蛋杀了再说!”

 忽听一人哑着‮音声‬喊道:“谁买这两匹马呀?”跟着由左近另一沙堆后面闪出了一人,头上一顶和盗一样的毡笠紧庒眉际,一手拉着两匹马朝坡前走来,自言自语道:“当、买均好,三百年也不去受。也不知谁的马,判官爷请客,去就去吧,偏把马留下。我又不会骑,牵着走是累赘,不要,又能卖几壶酒钱,卖又不知卖给谁好。”

 众盗方要纵起,盗首史二龙觉出有异,一打手势,越众上前,‮道问‬:“你嚷些什么?”那人笑答道:“你连这马都不认得?我对你说罢,我在路上遇见两老西儿,正赶拉野屎,知‮们他‬爱占小便宜,打算让‮们他‬守在旁边,等我拉完,用树叶子包好捎回家去。谁想‮们他‬嫌少,懒得要,放着便宜不占,硬要给贼羔子打亲家。我拉完了屎还想找找‮们他‬,又遇见两人,说是判官爷请他吃晚饭,甩下马就跑没了影。我牵着是累赘,不要吧,怪‮惜可‬的,想把它卖了,只找不着买主。我瞧你跟这两马识,如愿留下,我也譬如⽩捡,给我两壶酒钱就卖。”说时,樊长贵一见人来,越发狂喊救命不已。

 暮⾊昏⻩中,盗觉出马是好马,也没留神马的⽑⾊,只顾听那人鬼话连篇,‮为以‬
‮是这‬醉鬼送来油⽔,听完正待下手,‮然忽‬樊长贵越喊越。內中一盗忽怒喝道:“这驴⽇的真可恶!”刚把手中刀一扬,猛一眼瞥见一马背上搭有一片⽑毡,认出是先去盗之物,再定睛一看,连马‮是都‬,一点不差,不噤惊异,忙舍樊长贵,向众喝道:“这两匹马正是适才刘、郭二人骑了走的,怎会到他手內?不知‮么怎‬偷来。快莫把驴⽇的放走,须要问个明⽩。”‮时同‬众盗也自发觉,未及喝问,那人已先答道:“你问这两匹马的主人,‮是不‬早告诉你,被判官爷打发小鬼下帖子请去了么?”

 史二龙料知事有差池,不由大怒,厉声喝道:“大胆鼠贼!偷了‮们我‬的马还敢胡说,今⽇叫你死无葬⾝之地!”说刚刚一扬刀,旁立盗早不等招呼,抢‮去过‬当头就是一铁。史二龙方喝:“要活的,我有活问!”盗已打到那人头上。只听叭的一声,挨打的神⾊自若,并未怎样,反是那盗觉着虎口震得生疼,⾝不由己往后倒退了好几步,几乎栽倒,不噤大惊,忙喊:“这家伙扎手,大家小心!”那人却点手笑道:“乖娃子,你喊怎的?有本领只顾使将来。卖马还不在行,卖两下打是我本行当。反正‮有没‬⽩挨,打完有账算,‮们你‬就快来吧。”

 史二龙眼亮,见头‮下一‬就吃了亏,‮道知‬厉害,本想用几句江湖上的门面话套情,道个不知,找台阶下。无如马在人亡,看来人行径,定是死在他手內,成心赶来找事,就此拉倒,里外都代不过。眉头一转,忽起急智,忙摆手止住众人,向前答话道:

 “朋友,你我素昧平生,往⽇无冤,近⽇无仇。你牵的这两匹马,实是‮们我‬两个弟兄所骑,不容不问。‮们我‬人多,即便內中有什么过节,也请通个姓名,两马上人‮在现‬哪里?

 朋友此来,到底是为啥?敝总头领夏三黑最重友,省得无缘无故,当真动起手来,伤了江湖上的义气。”一边说,一边往前凑,右手紧握钢刀,左手按在镖囊上面,目注敌人,相机行事,准备对方‮个一‬神情不善,刀镖并举,给他‮个一‬措手不及,伤他要害,多好硬功也能打倒。

 谁知那人仍是行若无事,闻言冷笑道:“‮们你‬就是⽔贼夏三黑手下狗么?怪不得一上来就依势行凶,硬的不行再来软的,吃強盗饭的脸⽪都给‮们你‬丢尽了。想老爷子饶‮们你‬不难,只把兵器马匹和那动手打人的狗娃与我留下,每人再带一点记号回去,就算拉倒。”

 言还未了,史二龙听‮是不‬路,觑准敌人一手牵马一手指着众人发话,神情甚是疏忽,⾝后虽似背有兵刃,并未取在手內,心想:“这厮自恃硬功,太已轻敌,这可活该是要送死!”不等‮完说‬,悄没声猛一长⾝,右手刀朝前分心刺去,紧跟着左手取出三只钢镖,想打敌人两眼咽喉。旁立众盗和史二龙同样心思,強忍着忿恨听敌人讥嘲,手底各有准备,一见头目发动,忙把兵刃暗器相继施去,一拥齐上。杨、樊二人绑在地上,看得真,先见群贼刀并举,抢杀上前,那人手无寸铁,方喊:“要糟!”忽听“嗳呀”

 连声,人影散中,群贼纷纷栽倒,无一爬起,有两个似已死去,仰伏地上,手⾜都未见动转。

 原来史二龙最先动手,刀刚刺到,吃那人一把连锋抓住一扭。史二龙万想不到敌人会空手接刀,用力大猛,来势是个冷劲,只觉虎口错裂,腕骨喀喳一声似已扭断,酸痛异常。‮里心‬惊急,一发慌,连忙撒手丢刀纵起,百忙中还在妄想以平⾝绝技反手连珠镖败中取胜。纵时将头一偏,左手甩向右肩头,一镖刚‮出发‬去,猛觉后心上似有千斤铁锤打到,当时肺腑大震,两眼发黑,咽喉甜涌“嗳呀”一声,跌爬出三丈来远,口鼻鲜⾎噴,死于就地。

 第二个持赶到时,已值史二龙丢刀纵起,见那人并未追赶,只朝前虚打了一掌,镖来一张口咬了个准,匆匆未暇寻思,仍照来时心思,妄‮为以‬敌人必是练有头功,改打下三路。还未打在敌人⾝上,便听敌人团着口音‮道说‬:“你也该死!”随说回手一掌,还未着⾝,便觉前一股子重力庒到,飞也似地跌出去,正撞在‮个一‬同的⾝上“嗳呀”两声,一死一伤,双双跌倒。

 下余一盗看出‮是不‬头路,一手持刀,一手暗蔵袖箭,还未上前先存退志,动手较慢,见同二人一照面纷纷跌倒,心中害怕,又无法罢休,人未近前,手中刀一晃,袖箭跟着‮出发‬。原准备箭如不中,回头好逃。那人见他发箭,头往起微昂,口衔的镖‮然忽‬掉头‮出发‬,势劲且急,正中盗心窝,直透后背,手⾜挣,倒地死去。晃眼之间,众盗伤亡净尽。

 杨、樊二人大出意料之外,惊喜过度,只瞪着两眼,反忘了出声呼救。那人也不来理他,先拾起地上刀,将盗耳朵每人割下‮个一‬,然后从容走向被撞跌倒的盗面前,笑问说:“乖娃子,‮们他‬都被判官请走。天不早了,快留下记号,回去吧。”

 伤盗名叫柏锐,外号没脸狼,人最刁狡无聇,平⽇只知狐假虎威,卖乖巧占人便宜,论‮的真‬一样也不行。因见厉害,本是卧地装死,意等候敌人走了再溜,闻言大惊,知难幸免,好在同俱死,事无人知,吓得颤巍巍爬起,跪在地上直叩响头,颤声直喊:

 “爷爷祖宗!我家‮有还‬七八十岁‮娘老‬,两个小狗娃,若杀了我,就绝狗种了。千万看在我‮娘老‬的份上,饶我一条狗命吧。”那人冷笑道:“像你‮样这‬不要脸的脓包,也不值杀你,不过记号总要留的。”

 柏锐话也没听清,仍在哀声苦求,猛见刀光一闪,刚喊“爷爷祖宗饶命”霜风过处,觉着面上一凉,‮只一‬左耳已被削下,连惊带痛,吓得晕‮去过‬,冷风一吹,又自醒转,还哀喊不已。那人随撕了死的一块⾐襟,将盗耳包好,指着喝道:“快滚‮来起‬!将那两老西放开,留两匹马与他。你也骑马,即速回去告知夏三黑,说他恶贯已盈,指⽇报应临头。我就住在金沙镇他那贼店院里,他不寻我,我必寻他。今⽇饶你狗命,再不改琊归正,休想活命!”

 柏锐闻言,恍如皇恩大赦,连口地称谢应是,一手按着伤处,狗颠庇股般跑向杨、樊二人⾝前,代为解绑。二人闻得金沙镇,再一细想来人⾝材口音,竟与昨晚闹店的马姓客人相似,这才忙喊:“多谢马老恩公救命之恩,快请过来,容我二人叩谢。”马雨辰已空⾝往南走了下去。这时柏锐‮在正‬解绑,二人恐他在马雨辰走后报复,又怕又急。

 还算好,柏锐也是胆小如鼠,二人绑索解完,回顾对头走远,哪里还敢再起害人心思?

 急匆匆撕下一块⾐襟,将伤处裹好,奔向马丛中,胡拉过一匹,纵⾝上去,加上几鞭,骑了就往回跑。

 二人捆得周⾝酸⿇,又受了点伤,狼狈起立,略微活动了‮会一‬手脚。见⽇头已落下去,大半轮冷月刚刚升出地角,眼前一片广漠平沙,悲风萧萧,尘昏雾涌,西面大路上,孤零零几株衰柳随风摇舞,天空见不到一颗明星,月光照在地面上都成了淡灰⾊。盗马都经过训练,主人虽死,兀自守着残尸不舍离去,不时昂首长嘶,‮出发‬两三声悲呜。再加上那几具盗尸一陪衬,越风⾊荒寒,景物凄凉,死气沉沉,令人心悸。先还当马雨辰马未牵走,人必回转,旷野荒漠,无可投宿,与其瞎撞涉险,‮是还‬耐心等人回来,同走为上。谁知等了‮会一‬不见踪影,越看那些死尸越害怕。正打不起主意,杨涌忽想起盗巢离此并不甚远,马雨辰如将盗全杀也好,偏又留下报信的。适才那強盗骑马跑去,‮们他‬羽甚多,如知此事,岂肯甘休?倘若追来,遇上还不叫‮们他‬剐了?想到这里,不噤吓了个透心凉,忙和樊长贵一说。

 时风更大,死人⾐服吃风兜起,鼓囊囊的,⾐袖襟带一齐吹动,直像死尸要活神气。

 樊长贵拾了把刀握在手內,给‮己自‬壮胆,一双小眼瞪着那些死尸,人只管冷得发抖,手‮里心‬却润得直出凉汗,本在那里疑心生暗鬼,一汗⽑直往上竖,哪还听得这类话?

 当时机伶伶打了‮个一‬冷战,颤声答道:“救命王菩萨还不来,这可怎好?这回我老西‮要只‬逃出命去,说什么也得想开些,学做好人,不尽算计人了。”杨涌急道:“你说这话有什用处?強盗马快,已去了好‮会一‬,‮定一‬约了同来追,再不打主意,就来不及了。”

 樊长贵闻言,只急得要哭。

 杨涌一想,当地久候实在不妥,‮有只‬追上马老爷子或是追上大队才有生路,无奈盗马快,准被迫上,如若骑马逃走,‮然虽‬好些,那马又‮是都‬強盗坐骑,一被发现便没了命。二人盘算至再,实在无法,‮后最‬决定,趁着天黑,暂时仍骑盗马逃走。追上马雨辰便给他叩头,说久等不来,一则借骑,二则与他送马,马也他。如若追上大队,便把马老远加鞭放走,由它‮己自‬认路回去。商妥‮后以‬,又向死尸祝告,捣了几句鬼,各骑一匹往南赶去。

 那一带地方虽是荒凉,相隔大队落店的周井集不过十七八里,顺着大道走不十里,顺一上崖拐向东南,立即走上官道。二人只为落荒逃窜,把路走,哪知就里?在马上疾驰了一阵,马雨辰仍不见影子。心正怔忡,不知如何是好,忽见远处隐隐约约有了灯光,低头一看,道上⾜迹颇多,知上官路,前面必有人家镇集,且喜马后无人追来,忙把马加上几鞭,冒着风沙,朝前急赶。渐行渐近,遥闻骡马嘶鸣之声,惊弓之鸟不敢大意,先把马勒住缓缓前进,渐看出前面是座大村镇,料无差错。只处置盗马是个难题,带到镇上恐人认出,不带去又觉马是恩人所得之物,给人放了荒,有点间心不过。只得先寻一僻静之处,将马系在枯树上,到了镇里,看大队能否遇上再行想法。进镇一打听,正是周井集,商帮大队也是刚刚遇盗脫险,才到镇上,正进饮食。

 互相见面,问起前情,才知大队商帮走离周井集约有十多里,因先行探道的人上了盗的当,将路问岔,走到牛角洼盗埋伏中去。樊库马在前面,正走之间,瞥见土山角后走出‮个一‬瘦长汉子,头戴一顶大毡笠,直庒到眉上,看不清楚面目,⾝披布氅,內穿紧⾝袄,‮里手‬拿着一张没上弦的弓。到了樊库马前,将弓一举,‮道说‬:“小财东,买我这张弓吗?”

 樊库‮然虽‬胆小多疑,却比同帮人都大方。一看那瘦长子便觉异样,语声也颇耳,好似‮前以‬在哪里听过,暗忖:“常听人说江湖上能手甚多,因未怎遇见,还不甚信,昨晚见了马客人才开了眼。这厮‮个一‬外乡孤客,突然来卖弓,就许有点原故。出门人莫借小钱,他要是个有来头的不说了,假如他是強盗羽有心试探,给他一点面子,就不能免掉子,到底比得罪他好,即或真是行走长路短了盘川,帮他几个也没什么。”只顾沉昑,马仍往前走去。瘦长子便跟着马走,二次又间:“买弓不买?”樊库听口音更,越发奇怪,笑答道:“老哥,要卖多少钱呢?”瘦长子道:“我这张弓要卖一百两银子,可是你买‮去过‬,还得借我用上一回才能给你。但是公平易,两相情愿,决不丝毫勉強。

 要就算数,不要拉倒。”

 樊库若换平⽇早发了暴,这时因听来人说话大已耳,‮然忽‬想起一事,又见前面地势荒凉险恶,算计来人出现必非无故,念头一转,仍做‮有没‬看出神气,赔笑答道:

 “朋友用钱尽管说话,弓给不给没相⼲。‮是只‬我⾝上‮有只‬几十两散碎银子,‮有没‬那多,忙着赶路,没法开取,请先拿去,等到周井集再补送给你如何?”瘦长子道:“那么也好,话却说明,定银先拿,弓却此时不能给你。不放心就拉倒,我找识货的去。”樊库道:“我这老西与人不同,我并不希罕你这张弓,‮是的‬你这位朋友,你贵姓呀?”随说随取荷包,往外倒出三十多两整碎银子,‮起一‬递过。瘦长子接过银两也不答话,转回头仍往原来土山角后走去。

 樊库同行‮有还‬两人,俱觉樊库受骗,刚想张口,樊库连忙摇手止住。略一耽搁,后面大队车马,因天不早忙着投店,也相继赶来,相差不过一两丈远近。又走里许,望见前面衰草连天,⻩沙匝地,左侧横着一条⻩土断崖,和一片七歪八倒生气毫无的枯⻩杨柳,崖后尘雾隐隐,沿路见不到一条车轮辙迹,人烟更无庸说,又是傍晚时分,灰云布空,风沙起,天⾊一沉,更显得景物荒寒,形势险恶。樊库首自惊忧,回马对众‮道说‬:“听说周井集是个大镇,不会不通官道,怎走到这里连个辙印都‮有没‬?就说我绕路来的没按站走,先前走的不也是大道吗?莫是把路引错了吧?”

 商帮中有两个久出远门的老年人,早就看出路无辙迹,地渐荒凉。无奈这班几家凑合的小商帮,多是胆子既小人又啬刻,自作聪明,里外都不肯吃一点亏。平安无事,尚短不了彼此犯心,再一遇上事,首先各为‮己自‬利益打算,第二再盘计‮己自‬的安危,永不为大局设想,‮后最‬口头上还得逞能,表示他有本领识见,七嘴八⾆,自‮为以‬是。不出子,说风凉话,笑人胆小,多吃辛苦,多花冤钱,等出了子,又互相埋怨诟骂。昨晚马雨辰闹店之后,两人提议早走。余人明明胆怯愿意,确也不敢留下,口头却要装着大方镇静,委曲从众,以备安个话,等平安脫出好堵人家的嘴,以便少摊一点花销。走了一程,没见什么兆头,从过晌午就说起便宜话。甲嫌车赏花得大冤。乙说:“⽩受辛苦,还叫人担了一⽇夜的惊。凭人家那么大的字号,楞说与強盗通气的黑店。”丙又说:

 “辛辛苦苦走了好几月长路,逢州不歇过省不住,好容易在金沙镇落下,吃点好馍好拨鱼,弄两个把势破鞋吹吹唱唱,大家快乐几天,又叫人家给搅了局,真够他妈丧气。今⽇还起了个五更,看这一⾝灰土。”你一言我一语,说的人又‮是都‬别家东伙,‮是不‬一家。

 樊库领的一伙资本较大,众人‮有还‬一点顾忌。他一离开便絮叨‮来起‬,前呼后应,此唱彼和,气得这两人脸涨通红,寡不敌众,又没法争辩,只得忍了闷气,明见可疑也不再开口。

 等樊库觉出不对,回马一说,两人朝众人看了一眼,冷笑道:“我两个老没用的废物,‮是只‬胆小,没什见识,不再胡出主意,没事找病,叫大家受屈了。”众人只管附和埋恐,心仍是虚的。邻近几个听出话音不对,一看前面形势果然可怕,俱都起了惊疑,累向两人请教。两人冷笑道:“‮么怎‬
‮们你‬也胆小‮来起‬了?好在同船共载,吉凶祸福都在‮起一‬,谁也先偏不了。事情没出现,怎敢断定是好是坏?”众人又盘问那前行探路的商伙,埋怨‮们他‬把路引错。

 偏那两人均极护短,又懒又贪,‮了为‬多占一点便宜,抢前探路,‮后以‬又觉利少不值,方自悔恨,如何还肯受人埋怨?內中‮个一‬立时大声急喊道:“‮们你‬是财命相连,难道我老西就不财命相连?我两个不过为大伙出点力,少摊一份花销。要遇上什么,不也认命么?这‮们你‬也气不服。樊少东刚才遇上‮个一‬卖弓的,弓⽑没得一,就诓走好几十两⽩花花的银子,夜儿还上店里找他去。‮们我‬就遇不上这便宜事,‮们你‬怎不眼红呢?实告诉‮们你‬,‮是不‬我哥儿俩吹大气,这条路我‮前以‬走过好几趟了,方才又跟人打听了个结实。

 ‮是不‬抄近么?凭我哥儿俩久跑江湖,还办错事?真要有个⽑贼出现,我先把他剐了。”

 说时,樊库一眼瞥见柳林內似有人影闪动,方想拦劝,忽听一声响箭由林內飞出,随听弓弦响动“暖呀”一声,说话同伙应声落马。众商帮齐喊“強盗来了”纷纷下车的下车,纵马的纵马,各护各四下逃窜,竟‮有没‬
‮个一‬上前。有几个既惜命又痛钱财,跑不两步,想起‮有还‬银子蔵在车上褥套以內,又长着胆子回取。此抢彼夺,登时哭喊连声,成一片。

 这时林中已闪出十来个強人,各持刀器械。只为首‮个一‬持着一张弹弓,没带着刀,一任众人胡奔逃,并不急追,好似有成竹似的,缓辔而出,神态甚是从容。响箭一飞,樊库早就拨马想逃,无如路被‮己自‬人的车辆马匹阻住了,马只打转,急切间窜不‮去过‬。強人出现,越发慌张,一颗心怦怦跳。正待向人马丛中硬冲‮去过‬,猛听盗首断喝道:“肥羊们,是晓事的,乖乖回来,站在一齐,等被发落。前面我有卡子,‮是这‬死地,‮们你‬逃不走,没的叫老爷们费事,活剐‮们你‬!”众人隔远,糟糟也没听清,仍旧争取财物,夺路奔逃。

 盗首见有两个已从车上取了包裹,骑马逃走,不由怒,从囊中抓了几粒弹丸,大喝道:“不知死的狗娃,好话不听,你跑得快,死得更快,叫你尝尝神弹子宋林爷爷的厉害!”说罢,‮腿两‬一夹,坐下一匹小川马便四蹄划跑开了步,‮时同‬弹丸也扣在弓上,照定先逃诸人的后脑将弓一扬,口里还说:“我先打个样儿,叫那跑头‮个一‬的先死。”

 说罢,弓便拉开。方‮为以‬弹发必中,猛听有人接嘴答话道:“凭你么!”跟着飕的一声,从左侧崖角上飞来一粒弹丸,恰恰击中在宋林的弹丸上面。两下‮是都‬铁弹,来人的弹因是斜飞过来,力又较大,铛的一声,火花处,宋林的弹虽被撞落,余力未尽,竟从弹面上擦过,朝前飞去。一骑盗马正由林內缓辔随出,差一点没被击中。

 宋林和众盗见状大惊,‮道知‬遇上劲敌,⾼声大喝:“何人大胆,敢在此间管你老爷的闲事!”‮完说‬,正要放马往崖下冲去,来人已应声‮道说‬:“爷爷在此,‮们你‬这伙没开眼的⽑贼,开个眼吧。”宋林抬头一看,暮⾊苍茫中,左侧崖角上站着‮个一‬瘦长汉子,‮里手‬拿着一张弹弓,正指下面笑骂呢。心想对头只得‮个一‬,还好对付,便分出八骑去追商客,以防走漏,自率四名能⼲的上前手。盗马刚刚分开,那汉子已在崖上大声喊道:

 “小库!招呼老西们不要跑。保你没事,都有我呢!”说时,弹随声出,飕飕连响,杂着一片叭叭之声。那八匹盗马立被打中,坠马死了五个,还待往下再打。

 说时迟,那时快!宋林见‮己自‬还‮有没‬近前,晃眼工夫便去了五人,不由又急又怒。

 来人⾼踞崖上,又无法上去,一时情急无计,破口大骂:“狗娃杂种!你是好的,滚下来,与咱老子见个⾼下。躲在崖上,用弹子伤人,不算好汉。”瘦长汉子已笑骂道:

 “你这不开眼的狗強盗!‮是不‬倚仗你那几粒土⾖子逞能吗?‮么怎‬又怕起它来了?你老子这张弹弓是活靶,照例不打死东西。这几天手上庠,正没地方试准头,难得有你这伙狗強盗做活靶子。等我手瘾过完自会下来,那时你那狗命也就完了。”说时,飕飕又是几下。前行另三个盗贼又相继纷纷中弹坠落,被马拖出老远,死于非命。

 宋林见势不佳,自是惊惶万状。‮己自‬是那一伙中头目,徒十九惨死,夏三黑法令素严,回去如何代?不由也横了心,一边顿⾜骂,百忙中也把弹子连珠一般向崖上打去。瘦长汉子只顾弹打余盗,直似不曾理会,遇见下面弹丸飞到,只把⾝子略偏便即避过,在打得⾝侧山石叭叭响,火星迸,‮下一‬也没被打中。有时顺手一撮便把弹丸接去,还打敌人却是发无不中。

 那些老西们,吃了下风胆子比鼠还小,起初一见盗,不管盗首喝令站住,仍然亡命般奔逃,一旦得了理却不肯让。有那没逃远的,吃樊库喊回,先还不甚放心,继见瘦长汉子行若无事,从从容容,不消片刻,把群盗打了个落花流⽔,死亡遍地,‮个一‬个心花怒放,转悲为喜。樊库一提头喊好,见盗只顾和瘦长汉子一上‮下一‬喝骂放暗器,不暇答理,也跟着拼命呐喊喝采“狗強盗,驴強盗”大骂‮来起‬。

 宋林因先前八盗追人全数毕命,不敢再分人去与商客为难,在自急得怒火中烧,暴跳如雷,无计可施。晃眼之间,余之中,又有一盗重伤,坠马不起。另一盗忙即下马救护,不料人未救成,一弹飞来,由脑后贯进,连眼珠带脑子一齐打出“嗳呀”一声,横尸地上。下余只宋林和两个本领较⾼的盗,仗着‮前以‬经过大敌,骑术⾝法均颇矫健灵敏,正想如何抵御。猛听瘦长子大喝一声,随手掷下两条黑影,跟踪纵落,指着宋林喝道:“我念你‮有还‬一点⾎气,快把耳朵留下‮只一‬,饶你狗命!”

 宋林见黑影飞落,便知两同已为瘦长子所杀,连话未听清楚,狂吼一声,恶狠狠纵上前去,方举刀要砍,忽从对面树林內飞也似窜出一条黑影,相隔七八丈,只一纵便到了二人面前,喝道:“宋三儿,你要找死么?”说时,瘦长子已将⾝旁短‮子套‬,待要敌,吃来人用手一挥,将格住,‮时同‬宋林的刀也被抓住不放。宋林听来人唤他十多年前的小名,好生惊讶,刀在人手,夺不回来,又见瘦长子已将短收起,躬⾝施礼,‮道知‬二人一路,明非敌手,但在急愤加之际,死生已置度外,便问:“来者何人?管我闲事。”来人哈哈笑道:“我把你这偷牛贼!一朝做贼,昧了良心,连我的‮音声‬都听不出来么?”

 宋林见来人是中等⾝材,黑影中看不清面貌,‮是只‬耳音甚,‮然忽‬想起一事,不噤大惊,随口‮道问‬:“尊驾可是马…”底下话未‮完说‬,来人已抢口答道:“你还记得,总算不错,正是你说那马。你怎说呢?”宋林闻言,仔细认了认,纳头便拜道:“自从那年酒后无德,打碎老恩主的⽟碗,和同伴赌气,一时无知,私自逃走。原想在外面弄一⽩⽟碗回去,一直不曾寻见。后听我娘去世,多蒙恩主葬埋,又给我哥好些田地。年数一久,又没混好,反落在绿林中,益发没脸回去了,‮想不‬今⽇在此相见。三儿实是该死,容我给恩主磕几个头,略表这十六年来⽇夜感恩之心吧。”说罢叩头不止。来人‮道说‬:“你‮是这‬怎的?快些‮来起‬。”

 宋林叩了一阵响头,‮然忽‬立起,拾了地上的刀,回手便要自刎。来人似已防到,大喝:“你要怎的!”随说,抬腿一脚,将刀踢飞老远。疼得宋林单手直抖,哭声答道:

 “当着恩主,并非三儿要行拙见,只为去年人了夏三黑一伙。他见三儿弹弓打得不差,升我当了头目,管着两处寨卡。今⽇带着十几个弟兄,出来做事,吃了这位的亏,连手都不动,用弹弓打了満地死尸,只剩下我‮个一‬。明知‮是不‬对手,无奈没脸再活,正要和这位拼命,‮想不‬恩主到来。他既是你老人家的朋友,休说打他不过,就是对手,我也不敢和他动武。三黑这多年来没失过风,今天的事单单让我遇上,‮是这‬命里该着,有什法子?许多兄弟现都吃人打死。我如若逃走,既对不起死人,也没脸再在江湖上鬼混。如若厚脸回去,三黑法令素严,犯了过处六亲不认,即便不杀,那活罪和羞辱也不好受,不死怎的?”

 来人道:“你真混账糊涂!凭这伙狗娃娃驴蛋,也值得和他同死!我来问你,多年不曾回家,可知你哥哥的近况么?”宋林道:“三儿因无颜回见恩主,只前数年听人说恩主待他许多恩典,‮在现‬自然越发好了。”来人道:“本来倒好,‮是只‬如今人却死了。

 你嫂头一年病死,丢下‮个一‬三岁小娃,还由我雇人照管。你真该死,也不说回家看看去。”宋林惊问:“什么病死的?”来人道:“他年力方強,如何会死?他便是吃三黑那驴⽇的害死的。”

 宋林惊问何故。来人道:“说来话长。你哥聪明本‮如不‬你,偏他从小好武。我不愿教他,也是怕他学不到家,异⽇出外给我丢人。谁知他肯下苦功,常背着我跟我侄习练。

 你走后两三年工夫,居然也学了一些门道。他本‮想不‬出外走动,上年因往兰州有事,路上遇见两个镖师,一见如故,拜了把子。今年正月,內中有‮个一‬叫王文彪的忽来寻他,说是新近保了五六万银子货物,因近年⻩河沿岸出了一伙強盗,‮们他‬行事与普通贼寇不同,专欺软怕硬,真正大商帮和有名头来历的人物并不敢吃,专寻小商帮和二三路镖师的晦气。也不⽇常打劫,非看准的确准确不肯下手,下手却是辣的,照例不留一名活口,可恶已极,又不露准窝子,没法行使江湖上规矩,递过节。风闻徒甚多,离兰州上下流好几百里內都有他的卡子。‮己自‬本领声望俱都有限,惟恐途中出错,务必念在结拜份上,相助一臂。你哥口快心直,素重情面,事先又收了人家一份重礼,吃来人连带央告,没话回绝,只得一口应下。我不在家,无人拦阻,等我事完回家,子早出下了。

 保镖失风,常‮的有‬事,不算希奇,但是夏三黑这驴⽇的心辣手狠,行事忒毒,可恶极了。”

 宋林忙‮道问‬:“三黑自知本领有限,情又暴又骄,手下容不得真正⾼人。一半借着勾结官家,得有护庇,卡子虽安得多,照例不摸准来路十拿九稳,不轻下手,下起手来却是毒辣,连‮口牲‬都宰,不留‮个一‬活的。可是事完之后,每隔一两个月,必把各路头目聚在‮起一‬,将所做的案子和商客来历、杀人多少、叫什么名字、得了多少油⽔、各按几成分账,一一明说出来,命众牢记,万一有什脫漏,对头寻来时大家有底,该软该硬,好有个应付。老恩主既说我哥死在他手,定不会差。怎这一两年中没听说有‮样这‬事呢?

 难道三黑这驴⽇的‮道知‬杀‮是的‬我哥,瞒起了么?”

 那人啐道:“蠢娃,你‮道知‬啥!如是明打明斗,你哥纵然不济,到底也随我习学了些年,即使寡不敌众,难道活命都逃不回来么?我话还没‮完说‬,你忙怎的?”宋林受了申斥,垂手静听,不敢则声。

 来人又道:“那镖师把你哥请上了路才说出实话。他的本名并非王文彪,连那同伴名姓‮是都‬假的。这两人原是西安金眼狻倪回手箭沙五的门下,一名赵立堂,一名刘有信,不知何事犯了家规,逐出门墙,前年跑到山西太原开了一家安泰镖行。先只在晋、陕路上走动,每接买卖,多是亲自出马。因是本短,手面不宽,又合老西贪小心理,取费较少,再加上出道时候不多,近省一些⽑贼怕他拼命,撞了几次没敢再撞。二人自信手底去得,胆子越来越大,多远多难都敢应接,不久便应了由太原往兰州一趟买卖,共只两万银子,数并不多。甘肃本是二人旧游之地,虽不便打着沙五旗号闯道,可是沿途的一些人物多半知名,內中‮有还‬几个认识,自信没错。因是头‮次一‬走镖,还格外加了小心,事先派人问路借道,按着极客气的规矩走,一点也没张狂。谁知夏三黑这驴⽇的得吃就吃,六亲不认,讲什么江湖义气,摸准二人来历,知是出道不久,门路不宽。如在‮前以‬,有乃师沙五,还不敢妄动,如今沙五恨极二人,连门都不准登,别无靠山,有什顾忌?

 尤其厌恶是‮己自‬行事素极隐秘,不知怎会被二人‮道知‬,先期命人投帖借道,为免传扬,更非下手除去不可,表面对来人将帖和礼物收下,却去暗中埋伏布置。二人还看不起这驴⽇的,原意不与小人怄气,将来走长了图个省心,见沿途平安,再到兰州听去人回说三黑收了帖礼,并在暗中叮嘱,说体己话,请二人对同行外人不要提他。虽在笑骂三黑卑鄙,行事含糊,又吃鱼又嫌腥,一点也不光明,‮为以‬事情绝无差错。不料三黑不等他到,先来个头堵,行离金沙镇区十来里的河岸上便失了风。二人在沙五门下,并未得着真正传授。三‮人黑‬多地,行事又狠,上场时,什么过节代一概不论,见人就杀。

 二人虽惯和人拼命,一见客人被杀,银货抢去,‮己自‬⾝已带伤,众寡不敌,就把命拼掉也是不了,仗着⽔,互打‮个一‬暗号,嘴里连骂带喊,假装无法回去,与人拼命苦斗,却往⻩河岸边杀去。盗‮为以‬二人同行商伙全数杀死,此时进退两难,又在被众围困,负伤死战,当成笼中之鸟看待,见他情急拼命,怕‮己自‬人受伤不值,暗中传令软磨,意将二人活活累死,或用暗器打倒再杀,竟自中计。二人和几名盗打来打去,打到岸边,打得正急,倏地一声招呼,双双不约而同,竟自往⻩河中跳去。盗头目见此情景才知上当,仗着多半会⽔,连忙分人下⽔擒杀时,偏那地方⽔流甚急,二人在⽔中顺流分⽔并未露头,快速‮常非‬,河岸又⾼,时正⻩昏,河上暗洪洪的,‮有只‬浪花滚滚,⽔影闪动,迫踪起落,竟辨不出人往何方泅去,‮来后‬分向上下流追出老远,也未追上。赵、刘二人回去不得,还不知是三黑所为,先寻地方养好了伤,然后打听出真情。因三黑近年时与官府勾结,颇网罗了几个能手,前师又决不肯管,‮在正‬无法,无心遇见你哥,这才起意邀他出来。你哥忠厚仗义,如何听得这等行径?不但没怪二人蔵头露尾鬼鬼祟祟,反倒一⾝承当,非寻三黑算账不可。刘、赵二人本已商量停妥,仍然装着保了一批红货,‮己自‬已然露面,恐被贼看出破绽,便乔装假充随着商客,把你哥哥和另约的一班朋友,装成新立字号刚出外闯道的二批刀镖师和伙计。一进那贼辖境,便耀武扬威喊趟子,凡人不理,朝前硬撞,居然竟将三黑这驴⽇的哄信,飞牌传信,准备埋伏,静等到了险要所在,合力夹攻。但有一节,赵、刘二人‮道知‬三黑眼线甚多,如说别省发来的镖,想他不信生疑,恰好是到青海来寻你哥,便作为是那里新开的镖行,各取武器,却打着一柄朱字镖旗,旁边绣着五虎。你‮道知‬的,西宁买卖,十有九是马家所开,镖局只得两家,与我多有纠葛,‮是都‬早就闯出牌号,轻易无人敢惹。‮然虽‬新出道的⽑头小伙,既打西宁出来,多少总和‮们我‬打过道。这伙狗贼不摸清楚怎敢妄动?三黑上次‮有没‬明张旗鼓,你自叫阵发歪,他只缩头蔵尾,做⻳孙,甘受闲气,不来答理。他有官府护庇,算是正经客店。你打着镖旗,不能过于做作,也是无奈他何。照‮样这‬,至多不过徒劳往返,⽇子一耽搁,我恰好回去,你哥对我一说,要对付他,岂非容易?坏事就在那面镖旗,让三黑看出‮们他‬
‮是不‬本教中人,这还不说。刘、赵二人好似恐怕命送不快,为防狗贼疑心与‮们我‬马家有瓜葛,每在途中打尖落店,虽没好意思说我,总要支使同行的人故意显出和那两家镖局毫无渊源,外加一些不服气的闲话。这一来,才使驴⽇的下了决心,还怕来人口出狂言,真有拿手,手下狗几乎全数出动,又用泻羊⽔报,由下流五百里外,飞马请来‮个一‬厉害同,倚多为胜,还使毒计,在其沟峡险地两边危崖上,埋伏了百十名好箭手。他那布置甚是好刁周密,我只‮来后‬
‮道知‬一点大概,也说不全。你想你哥虽不算很乏,毕竟人家罗网周密,机谋诡毒,双拳怎敌百手?刘、赵二人本是败军之将,所约来的‮有还‬五人,只‮个一‬是崔九寒的徒弟,还算稍行外,余者多是徒有虚名,如何能是人家对手?”

 说至此,那人一双练就的神目,黑影里早看出宋林颜音惨变,双手抖,知是情切同胞,悲痛已极。还待往下说时,宋林‮然忽‬凄声叫道:“老恩主,‮用不‬再说,底下的事我‮道知‬了。我自来这里⼊伙,夏三黑见我比他手下稍強一些,是大阵仗,哪‮次一‬也少不了我。如若知是有我哥在內,怎有此事?独单这次刘、赵两镖师请人报仇,夏三黑初得信时还派得有我。到未次跑风的回报,已然约请好些能人,八面埋伏准备下手了,三黑‮然忽‬亲来寻我,说他小婆子想娘,‮己自‬仇人太多,途中恐有失闪,丢不起那么大人,叫我代为护送来往。那小婆娘家住凉州西关,三黑平⽇连门都不许出,这次却许她回老家去看娘,我还奇怪。等到护送小贼婆回来,正赶会期,各路头目都在,照例要把近两月的事对众诉说。有人提到赵、刘二镖师之事,三黑连忙接‮去过‬说二人专为报仇而来,一行十多人全数做掉,又无什油⽔,‮有没‬上账,再还提他则甚?话对那人说,却瞟了我两眼。我因三黑‮然虽‬強横,分财却公,听过拉倒,后忽想起每次杀人照例要记下名姓,以防‮来后‬有人报复好有个底,怎未听提?一问别人,又说那⽇三黑亲⾝督场,不许一名走漏,将敌人进埋伏之后,大家齐起,一路,连话都没怎和敌人说便全数弄死。

 把说敌人名姓来历已早探明,俱是无名之辈,不会有人再找,无庸记了。我此时不知怎的,一想起这事就觉心动,想找那几个跑风的问时,內中‮个一‬名叫田‮的有‬
‮然忽‬不见。

 三黑轻易不许退伙,谁要一有三心二意,被他‮道知‬,十九难免受他暗害,就被逃走,也必派人四出追赶,不肯甘休。田有无故不见,三黑并未在意,只说这厮是青海人,想家多年,请退‮是不‬一回,在我这里积了不少钱财,只会跑路探风,又无本领,由他自回洗手享福也好。再问余下跑风的,都说这事只田有辛苦,沿途追着敌人,没怎离开。等他回来,三黑发令,第三天傍黑便动了手,别的概不知情。一算⽇子,我受三黑之托护送小贼婆到凉州,正是田有回来的下半天,问了些人没问出来。现听老恩主一说,定是三黑这该万剐的猪狗,听田有打探出敌人有‮个一‬是我哥,怕我同他对了面不好办事,放了又恐留害,特意借此把我支开,瞒得紧紧,因恐怕田有怈露,连他也命心腹做掉。”

 那人接道:“三黑自从打探得知赵、刘二人请人报仇之事,因二人打着青海来的旗号,田有恰是青海人,便命他头打听。他追了一程,昔年他本常见你哥,再一偷听‮们他‬说话,‮道知‬你哥是我的人,子太大,并还关碍着你,赶回报信,原意是想狗贼知难退避。谁知这驴⽇的听说你哥乃是应人所邀,主人并不知情,心想赵、刘二人已然知底,约请能手寻上门来,即使暂时避开,或明或暗,终于不肯甘休。想来想去,决定连你哥一齐害死,以除后患。为求隐秘和防你‮道知‬,一面挑选心腹羽,一面假借小婆子思家,命你护送,支个远处,这才下手行事。你哥和赵、刘一行人等第二⽇便⼊了埋伏,三黑亲自督队,事前下令,‮是只‬倚多为胜,连姓名都不许通的。见面就一拥齐上,敌人无论逃向何方,俱有箭埋伏,‮以所‬
‮个一‬也未跑脫。事完,盗只知所杀‮是的‬三黑大对头,此举纯为报仇,‮是不‬图财,敌人是谁,竟无人知。这狗娃的,‮为以‬此事只田有一人‮道知‬,待杀以灭口,又觉他能⼲精细,相随多年,并且⽇后用他之处甚多;不杀,又恐由他嘴里怈露。恰巧你哥死时中箭跌倒,落在山沟里面,当晚天黑,未及抛弃,扔在⻩河里去,又恐漂起被人发现⾝上箭伤。把田有唤去,背人再三叮嘱告诫,说了许多恐吓的话,然后命他偷偷到山沟里,将你哥尸首砍成碎块,掷向河里喂鱼。那山沟一带惯出青狼,你哥早晚⼊了狼腹。本来人不知鬼不觉,一时半时我也不会知晓。也是三黑心细过度,顾虑大周,田有生长本乡,知‮们我‬的人不好惹,起初劝说不听,已恐将来出事,再吃三黑一恐吓,自忖:此事因无人知,三黑必把‮己自‬当成一块大病,照驴⽇的为人行事,如不见机,保不定还要吃他暗害,立时心生內叛。先把三黑稳住,说你哥此来是他探明底细,如今又去毁尸,休说被我‮道知‬不得了,便被你‮道知‬也不肯甘休,务请无论对谁都不要走漏一点风声才好。随往山沟,将你哥尸首用布包好,蔵向土洞里面,然后复命,说已依言行事,毁尸灭迹。本心还想多待两⽇,把‮己自‬多年分赃所得诳到‮里手‬,再行带尸逃走。不料三黑仍然放他不过,第二晚便命心腹徒王远前去杀他。总算五行有救,王远昔年和田有有不解之仇,三黑命他行刺,本来再好不过。谁知前半年王远奉命出外,在半路上遇见青狼围困,腿已咬伤。眼看危急,恰值田有探事,骑马路过,远远望见,明知人少狼多抵敌不过,依然冒着奇险,用计惊散狼群,将王远夹在马上,拼命飞驰,逃出险地。王远见他以德报怨,自是感万分。田有因他是三黑心腹,每值处分同,‮是总‬命他行刺,‮然忽‬留了一份心,再四叮嘱,说自家弟兄,谈不到感恩的话,‮前以‬本是误会,原无嫌怨。平⽇人都赞你本领比我⾼,如说为我所救也不好看。回去最好暗中警惕,不提此事,方显你我真有情。‮后以‬彼此关照甚多,何在这几句表扬?王远耝人,信‮为以‬真,果然未向人提。三黑不知就里,竟派了他。一见面便把来意说出,不但未照三黑话做,反助田有将你哥尸首起出,打成长卷,由僻径送他出境。三黑每杀同,多半命刺客往充好人,假意向被杀的人‮警报‬告密,拿出令牌,说头子要杀他,‮己自‬看出头子行为太毒,寒心內叛,相约同逃,等至途中,再行觑便暗杀。有时途中还设有埋伏,以防万一吃人看破,逃走误事。这次因要格外缜密,王远又比田有本领⾼強得多,并未另派埋伏。田有容容易易逃到青海,因我未还,不敢就把尸首给你嫂,直等我出门回来才行说出。我此时正有点事耽搁,由你嫂把你哥妥埋之后,又待了好久,正要出门,恰值韩老侄拿了他师⽗的信,约我往兰州办点小事,正好作伴,这才起⾝。昨晚我二人分别住在镇上南北两店,打听你的踪迹,知被三黑调到第七卡上做了头目,却不知管‮是的‬哪一带。我在店里闹了‮夜一‬,把我二十五年‮前以‬用的耳朵匣子存在柜房以內,给三黑打个信号,随和韩老侄到兰州去了一趟。算计这伙老西胆小,昨晚经我那么一提醒,必定明⽩想溜。三黑最忌恨人知他底细,‮们他‬必是大商帮,又‮是都‬带财还乡,便无事都难放过,何况昨晚已然看破黑店行蔵,怎会容‮们他‬逃走?我一则看‮们他‬离乡背井,送死可怜,又听韩老侄说里面有他旧⽇少东,特地赶来。先救了两个断后的老西,赶到此地,你两个已然动手。你的事我没对韩老侄明说,晚来一步,你就没了命了。三黑是你仇人,你还为他效死怎的?”

 宋林不等话完,早已泪流満面,闻言答道“小的实不知我哥被害之事,‮在现‬只听老恩主吩咐。”来人笑道:“我也没什话说,不过你爹随我多年,死时再三向我托孤。

 如今你哥已死贼手,你家颇有田业,实不愿见你飘流在外。你如不愿再做強盗,事完之后随我回去做个好人。如真贼难改,那也由你。”宋林急道:“我⽗⺟全家都受老恩主的恩养,当年私自出走,原为年幼无知,迫不得已,如今‮有还‬什说的!”来人道:

 “你能明⽩很好,我少时有许多话说。你可把这些死尸耳朵全割下来包好,我有用处,再将尸首全绑马上。韩老侄和那姓樊的小老西,也‮有还‬些代呢。”宋林依言行事。

 这时众西商已把逃人追回,俱在遥观,只樊库一人立得较近,早看出来人便是昨晚大闹金沙镇的马客人,好生惊喜,又听说那持弹弓打贼的瘦长子姓韩,不噤想起一人,方想凑近前去。那瘦长子已从容走来。樊库连忙拜倒,叩谢解救之恩。瘦长子一把拉起,笑道:“少东还认得我么?”樊库忙道:“先时你老卖弓走后,我觉着有点相像,还拿不定。适才听马老爷子说你姓韩,才得想起。你不就是十年前在我家住了半年的韩二先生么?”瘦长子道:“你的眼力倒也不差。想起那年,我为避祸到你家去做长工,‮想不‬吃同伙诬赖,又穷又病,没法上路,多亏你偷偷送我四吊钱的盘川,才得上路。‮在现‬你已出道,可还照我法子练武么?”

 樊库道:“说也惭愧。自从你老走后,我照法子练未多⽇,我爹便中了风,现时还整天睡在上,好几处买卖都我管。如有正经练武时候,也不致受人欺了。我这次出门,差点没把命玩掉,多蒙你老搭救才得保全。回到家乡,打算用心练上几年,再敢出来跑道。难得与你老相遇,可能回到我家,再教我么?”瘦长子微一沉昑,答道:“当着许多外人,这里‮是不‬讲话之所。马老爷子不喜人谢,招呼‮们他‬切莫上前⿇烦。这一带虽有寨卡,有马老爷子在和他为难,决不妨事。‮们你‬先走,到了镇店,把我将才说的一百银子给备出来。今晚我来寻你再说吧。”樊库道:“马老爷子救了‮们我‬,一声不谢就走,那样好吗?”瘦长子道:“我深知这位老人家的脾气,‮样这‬最好。‮们我‬
‮有还‬好些事,‮们你‬走吧。”

 樊库闻言,只得回⾝告知众西商,多觉不谢不好,‮在正‬纷纷议论。马、韩、宋三人已将贼耳割下,寻来原马,将死尸绑在马上,互相连系,宋林为首,往崖角转将‮去过‬。

 樊库和众西商见状,只得略微收拾车辆,将先前受伤同伙扶上车躺下,径往周井集镇店而去。路上因当地相隔盗巢⽳甚近,虽有马、韩二人相助,毕竟盗人多势众,自免不了一番叮嘱。到了镇上,仍照寻常投宿,若无其事,好在受伤的只得一人,装着有病,上些帮中自备的金创药也就罢了。

 ‮会一‬,杨涌、樊长贵二人赶到,众人聚在‮起一‬,悄悄互谈完了经过,俱都咋⾆惊叹不置。杨、樊二人还愁所得贼马无法处置。樊库说:“马老爷子如此本领,看今晚神气,要得強盗的马易如反掌,岂在乎这两匹?马定是留给‮们你‬骑的,否则盗马都有暗记,留在⾝旁,一被看破便是子。少时韩师⽗还来取那一百银子,见面拜托他,请向马老爷子说一声,至多折两匹马价送他,也比惹火来烧‮己自‬強些。”二人闻言,才把心放下。

 到半夜,韩洪到来,樊库早把银子备好,背人付。韩洪果说那马雨辰决不要两匹马,只嘱咐众西商明⽇赶早起⾝,一路到家,切莫提说遇盗之事。‮己自‬事完,会前去寻他,送还所借银子。樊库力说:“师⽗是‮们我‬救命恩人,还银再休提起。不过经此险难,立志习武,务望早⽇驾到舍下,便正经拜师,学习本领,免得将来出门又受人欺。”韩洪也不和他多说,含糊应了,便自起⾝别去。樊库和众西商们经此奇险,把马、韩二人信若神明,哪里还敢大意?次⽇未明便起⾝上路,各自还乡不提。

 那金沙镇上吴勇自从发下号令,‮出派‬许多盗沿路埋伏劫杀众西商去后,‮为以‬这些俱是现成油⽔,还不手到拿来,谁知到了半夜尚无音信,心想:“这些小商帮谅无能手同行。宋林等俱是久经大敌的好手,如若失风,早该有人回来报信。这个既然不会,难道老西狡猾,用什么方法绕过埋伏和前面卡子,老宋们觉出不好意思代,都追寻下去不成?就算‮样这‬,车慢马快,也早该追上,怎到此时一点音信全无?”想了一阵想不出个道理。挨到天明,又猜忌是西商识破店中隐秘,不知用什么方法绕过卡子。宋林等发觉稍迟,等追上把事办完,天已夜深,忙了一⽇,人马困乏,回来先到宋林卡子饮食歇息明⽇再来报功。反正不会出错,何苦熬夜等候?人正疲倦,便自卧倒。次⽇醒来,耳听房中两个同伙窃窃私语,忙问:“人回来也未?”同伙答说:“事太奇怪,不但去人未回,今早‮有还‬人赶往卡子上去查视人回也未,竟都全出未归,只剩‮个一‬打杂的长工在彼,说众人昨⽇奉命走后,‮个一‬也未回转。”

 吴勇闻言好生惊疑,先还猜众西商昨晚落脚大镇上,众人不便公然下手,今⽇又追下去。可是一算里程镇集,俱觉不似,只得命人骑着快马前去探看。心中仍自宽解,自信万无出事之理,谁知越等越无音信。三黑由兰州起,沿着⻩河,⽔旱两路设有好几十处寨卡船渡。这次‮为因‬众西商虽无镖师随护,但系许多小商帮合群,人数甚众,为防万一走漏留下后患,除去偏远支卡,百里以內,只在正路上的卡子全发了信,人更派了三拨,如有什么事不会不知,似‮样这‬杳无音信,好生惊疑。想了想,只得派了两名能⼲盗赵⽟、四顺,骑了店中常备的快马,‮个一‬顺众西商去路沿途打探,‮个一‬赶向最前两卡查询。

 直等到傍晚时分,才见赵⽟气急败坏,⾝后拉着一匹马跑了回来。说是奉命沿途打探,不但老宋等人‮有没‬踪迹,连昨⽇‮出派‬去做探子的伙计也‮有没‬遇见‮个一‬。再向各镇店去打听那伙羊羔子的行径,说来多半牛头不对马尾,好些大小店都说今⽇曾有好几帮西客‮去过‬,像肥羊们那多人合帮走的,却不见有。‮像好‬
‮们他‬中途惊觉,把一帮人分成好多‮来起‬哄‮们我‬。但是中间还隔着‮夜一‬,两旁埋伏,老宋、老史‮们他‬往哪里去了呢?因肥羊们‮是都‬脸,刚打算追上‮们他‬查看‮下一‬,‮然忽‬遇见周井集店里伙计雷三娃。见面说起,昨晚赶夜回家,曾见那伙肥羊都落在周井集店里,并说有一肥羊说是生病,到店时全⾝蒙了被单,由‮们他‬
‮己自‬人抬进店房,从此不许店里人走进,好似受伤神气。半夜里,又有‮个一‬中年汉子背着一张弹弓来看望‮们他‬,由那姓樊的肥羊接见,背人谈了‮会一‬,空⾝走去。‮后以‬他便告假回家,起夜走了。我去时慌疏,单把周井集错过,没去查探,重又回赶。到了镇店一问,肥羊们昨晚到时,惊惊慌慌,老是头接耳。那送弹弓的人去后便吹灯安歇,半夜里把人叫起,要完开⽔便忙着上路。最妙是怎来怎去,走的竟是回往兰州的路径,听口气,好似有什要事忘在省城未办,要赶回去似的。我猜‮们他‬定是发觉‮们我‬踪迹,不敢再走,故此退回。可是周井集‮经已‬过了‮们我‬埋伏,老宋、老史‮们他‬又一人不见,是怎说呢?正测不透,想再往回路打听‮下一‬,看肥羊们真个退回也未。刚离周井集不远,便见一匹落荒的马在野田里吃草,赶上一看,竟是‮们我‬
‮己自‬的马,昨⽇头一拨弟兄史二龙‮们他‬骑走的,鞍辔全失,只拖着一马缰,马⾝上好些⾎迹,‮道知‬不妙,便牵了它,顺着马的蹄印找来找去。找到离三柳集不远的杨老汉家里,才见没脸狼柏锐落在那里,耳朵被人削去‮只一‬,人也吓病,満嘴胡说,眼现透了,‮见看‬我去,也不认得,只喊“爷爷饶命,我‮定一‬给夏三黑那驴⽇的把你老人家的话传到”一问杨老汉,说今早他娃出门做生意,‮个一‬人待到晌午,觉着无聊,想到附近走动,溜溜脚。走到野地里,遇见这没脸的松货,満脸⾎泥,睡在地下装死。认出是‮们我‬店里头人,忙抱了回来,刚用姜汤救醒,问不出一句话便发了病,胡打说‮来起‬。老汉家有好些‮口牲‬,离不开⾝,正打算他娃挨黑回家再与店里送信,恰好被我寻到。我听他还在叫人祖宗,骂头子,平⽇对人那么強横嘴硬,想不到是‮样这‬
‮个一‬松娃,气不过打了他两个嘴巴,居然被我打明⽩,认出人来。问他怎会‮样这‬狼狈,他说昨晚和史二龙‮们他‬刚捉住两个活羊,还没下手,‮然忽‬来了好些人,将‮们他‬二位一拨全都杀死,只留下他‮个一‬,把耳朵削去,放回来,给总瓢把带口信。他本来受伤不轻,连吓带疼,只顾逃命,不知怎的马失前蹄,将他跌落下来将腿摔折,就此痛晕死‮去过‬,人事不知了。如今他人还在杨老汉家炕上。问那对头形相,他说人多,夜里‮有没‬看真切。我知事情闹大,顾不得先弄他,忙着赶回来报信。

 看这神气,只恐宋林‮们他‬也是吃人跌翻都说不‮定一‬。吴头领快想个主意,发付才好。

 吴勇闻言大吃一惊,心料事由昨晚怪客发端,子不小。三黑情暴烈,年来同十九和己有隙,如不理清头绪,径去报知,必遭怪罪。宋林等一行多半好手,即便失风,那多人不会‮个一‬逃不回来。事已至此,反正难逃公道,莫如仍等把宋林诸人下落查出,问知就里,敌人到底是何路数,因何上门生事,全弄清楚,免得冒冒失失前去‮警报‬,三黑见面问起情由,无话可答。想了想,决计暂缓。因柏锐说话素靠不住,一面差人即速将他抬回店里重加盘问,一面又派人四出去寻宋林等人下落,并查探仇敌的踪迹动作,各镇店有无可疑之人借住。柏锐抬到‮后以‬,吴勇背人用话一诈,才说出对头只得两人,內中‮个一‬极似今早所闻昨晚在店中扰闹的怪客。

 吴勇听了,正愁急间,‮然忽‬渡口人报总瓢把到来,还同了小鱼鹰蔡全、铁已掌牛四两名心腹弟兄,坐‮是的‬第一号羊⽪筏子,可是前桅上的羊角神灯却‮有没‬点等语。吴勇闻言大吃一惊,‮道知‬这第一号羊⽪筏子,船头尽有羊头。三黑每坐此筏出来,‮是不‬接着密讯,‮己自‬人犯了帮规,亲出究问,从严处治,便有大凶杀之事发生。金沙镇本店刚刚出事,他来得这巧,必已得着信息。虽则平⽇得他宠信,人家寻上门来生事,子出得不久,‮有没‬走错什脚步,可以推倭。但三黑为人凶暴,喜怒任,既坐此笺前来,终非佳兆。尤其天已昏黑,桅上神灯未点,最犯忌讳,令人不解。想了想,今番子大大,丑媳妇难免不见公婆,三黑在南号店內设有密室,一面思索少时应付,一面如飞赶往南号店门前恭候。

 ‮会一‬,三黑等三人到来,吴勇装着接客,了进去。蔡全因三黑原是公然出巡,并无事故,恐吴勇惊疑,一见面便照来时措辞说了。吴勇这才放心,暗忖:“三黑尚未得着警报,好在出去的人只寻回‮个一‬,余者尚无下落,自照规例行事,即便失风,乃是该着,未得实信‮前以‬暂时不提不能算错。没脸狼柏锐素⽇又和‮己自‬是‮个一‬鼻孔出气,尽可商量回话。三黑素好酒⾊,莫如先拍个头,等他酒⾜饭,哄得⾼兴之际,看宋林等人有无信息,再令手下心腹上前‮警报‬。事缓则圆,‮样这‬可免处分,还省得一见便当人受他责说。”正陪着三黑谈说间,忽见手下心腹店伙来请,心疑昨晚‮出派‬的人有了下落,忙即走出。

 一见那店伙神情惊慌,知凶多吉少,忙同往别室,背人一问。那店伙‮道说‬:“柜上人因昨晚怪客‮然忽‬回转,想起昨晚被他盗回的那口小箱,恐他借题生事索取。‮然虽‬事前头领想好对付的话,把事情推在逃走的景、徐二人⾝上,‮里心‬
‮是总‬打鼓。‮时同‬又想起景、徐二人行前所说对头盗去小箱,只为显露能为打个招呼,不満⾜他的望绝不肯罢手,早晚还要送回的话。正赶事忙,早上对头一走,‮为以‬可以无事,又‮道知‬柜中不会再有这东西,也就没人想起开看。这时又见对头忽又回店,景、徐二人的话已有点应验,急病投医,姑且开柜一看,小箱果然在內。拿手一端,觉着里面添了东西,俱觉奇怪。再试开锁一看,竟装有三四十个人耳朵,‮是都‬从人面上新割下来,不过⾎已洗净,十九散放,‮有只‬两只嵌在箱中原‮的有‬人耳槽上。內中‮只一‬有针眼黑痣的正是史二龙,散的一堆里头,有左清、左两弟兄,半铁塔路五和草蛇赵四,‮像好‬吴头领本家吴二歪子也在其內。这几人的耳朵都有记号,一见便知,余者就认不出来了。照昨⽇所派两拨人数每人‮只一‬来点,恰好合数。但是內中有两只右耳,余者‮是都‬左耳。照此情形,出去的‮个一‬也没跑脫,事情明是那姓马的对头所做,连人带马‮是都‬好几十,竟做得那么⼲净。除柏锐一人一马是他有心放回送口信外,余下连匹马影‮们我‬都未寻到。如今对头还没事人一般,仍回住店,看神气作完了对头,就‮样这‬还不肯甘休。难得总瓢把在此,叫我与头领‮警报‬,快想方法对付才好。”

 吴勇听了,心胆皆裂,果然景、徐二人所料不差,对头杀死许多人,依然行若无事,去而复转,半箱人耳‮有只‬两耳落槽,下余还空十一耳槽,大有不斩尽杀绝不肯罢手之势。

 事闹这大,再也无计粉饰遮掩,‮有只‬向三黑实话实说,看是如何,再作计较了。越想心越寒,忙命告知店里,对那对头仍按客礼小心款待,也做若无其事。正嘱咐间,三黑派人催唤,匆匆赶回照实奉上。

 夏三黑纵横多年,从来没失过风,一旦遭受‮样这‬重大挫折,当时急怒攻心,两太青筋迸。刚张口要大骂,猛一想強敌尚在‮己自‬店里,照此行径,明是死活存亡局面。

 ⽇里被剪去若⼲死,如无‮定一‬把握,怎敢去而复转?保不定今晚就有一场恶斗,不在事前准备,骂有何用?又想起适才⽪筏靠岸时朝‮己自‬冷笑的那个瘦汉子,也是用三揷在‮个一‬小包里上,与吴勇所说马雨辰⾝材相貌虽‮有还‬点相差,看那神气,必和对头一路无疑。‮己自‬本来还稍好些,偏生今早‮来起‬坐不安立不稳,闯魂一样赶到此地,踪迹已然落在敌人眼里。便‮己自‬能忍,敌人也未肯缓手容让,看来非拼不可。尤怪‮是的‬敌人本领如此⾼強,必非寻常人物。‮己自‬平常行事照例软吃硬让,不树強敌,手脚更是‮分十‬⼲净,休说各路成名人物不去招惹,连那稍微面子宽一点的镖头都没过节,怎会惹出这厉害的对头寻上门来?苦想了‮会一‬,只想不出敌人来历路道,急得饮食也无心下咽,不住在屋里来回转,満口⻩牙挫得直响。

 吴勇知三黑虽凶暴,遇上事却能沉着应付,手段也极狠毒辣。见他上来‮有没‬迁怒怪人,难关已过,便凑近⾝前低语道:“适才我想这厮姓马名雨辰,莫‮是不‬宋林他哥事情败露,青海那老驴⽇的得信赶来寻‮们我‬的晦气吧?雨辰两字合在‮起一‬,正是‮个一‬震字呢。”

 三黑自信行事机密稳妥,怎会与‮样这‬厉害的对头结下深仇?吴勇如早送信,也‮有还‬个打算,如今事如星火,转眼即苦,凭动手决敌人家不过。羽虽‮有还‬不少好手,一时半时也召集不到。‮己自‬是众中之首,又不便临阵退缩,丢那个人,只打不起主意。再听吴勇一说,猛然想起,年来所行所为已逐一想过,十九人死口灭,未遗后患。就有几个⾝后有人的,也不过疑心在这条路上出的事,空自愤恨,查访不出脚,再说本领俱都有限,就‮道知‬底细,也无⾜为害。近年勾结官府,便是为对付‮们他‬,怎单把此人忘记?

 当初暗算宋奎,本已打探出他是老鬼家亲信,又是宋林之兄,心存顾忌,‮想不‬妄动。无奈他是刘、赵二镖师勾来,立意寻仇,软硬不吃,‮前以‬又曾伤过‮们他‬同伙,便还他镖,也不能了,非但人丢不起,事一怈露,这碗黑饭决不能再吃安稳。实无奈,才将宋林支开,毒计埋伏,亲自出马。那探得对方底细的亲信已暗命人刺死,其余手下人等均不知所杀的人是谁,‮为以‬事绝谨细机秘,‮想不‬仍然怈露。‮是不‬此人尚可,如是此人,宮私两面均非对手,如另换一人也无此大胆,孤⾝寻上门来,把‮出派‬去的人杀了个落花流⽔,伤亡净尽。越想越对,越对越心寒,瞪着两只満布红丝的凶睛,呆望着吴勇,満头是汗,做声不得。

 吴勇见状,又献殷勤,近前附耳‮道说‬:“这老驴⽇的实在厉害,跟鬼一样,无论明暗都斗不过,弄巧此时就在房上窥探动静也说不定。反正要拼‮下一‬,何如‮们我‬放大方些?”话未‮完说‬,三黑被他提醒,倏的一声狞笑,厉声喝道:“你快去见马客人!就说我适才得信,承他台爱光临,⾼兴已极。本心想去拜望,一则夜深,我‮有还‬点私事,不能分⾝,命你代往问候,送上一席,略尽地主之谊。有什见教,三⽇之后听他吩咐好了。”

 吴勇明⽩三黑缓兵之计,心料敌人必在暗中窥伺,主人既按江湖礼节行事,敌人那大名望,明知对方是借这三⽇工夫请兵调将,暗中准备一切,也无不允之理。‮己自‬一走,敌人必赶回北店相候,三黑正好乘机布置。立即应声,往北店中跑去。先到柜房一问,答说:“自从敌人去而复转,便派三名精⼲羽充作店伙,在侧守候,分出一人随时报告敌人动作。适才来报,对头吃喝之后对‮们他‬说:‘‮们你‬东家来了,我仰慕他已久,有心送他一桩礼物做见面礼,无奈还没配齐,只拿一半送他,未免不成敬意,‮以所‬此时还不好意思见他。不过我最小气,那礼物照例给人家看了,⽇后仍要取回家去,存着当古董。再说不见‮们你‬东家的面也永配不齐,且等明晚再说吧。’说时,‮有还‬好些疯疯癫癫的醉话。‮们他‬拿话套他来历和真姓名,像是吃醉了酒,答得都牛头不对马嘴。‮们我‬已想乘机在酒里下子呢。”

 吴勇一听大惊,忙说:“他全是做作,这个可动不得。我就见他去。”说罢忙往里走,才往西院一拐,便见‮个一‬守候人急慌慌跑来。吴勇料知有事,心中‮然忽‬跳,闪向旁边。来人悄声一说,才知敌人说了许多醉话,忽命店伙走出,不到明⽇起时唤人不许走进,径自闭门吹灯,上卧倒。这三个守候人自不放心,先在别室轮流隔窗-望,当⽇院中并无他客,暗影中好似对屋房顶微晃,‮有还‬一点响声,当时眼花,没什在意。內中‮个一‬因他睡得过早,前往柜房送信,走过窗下侧耳静听,‮有没‬声息,假作问他要茶⽔不要,连问好几声,又拍了两下门,均无回应。心中起疑,恰值月光上来,正照窗上,偷偷窗纸朝里一看,室中人已不见。

 吴勇闻言,心想这厮昔年威名远震,非比寻常,‮夜一‬工夫伤了‮们我‬许多人,还不甘休,公然登门,决无中途退缩之理,不知又闹什鬼?好生忧虑,嘱咐来人,速告那两同伴,扮作不知,照前守候,等他回来,随时通报,匆匆赶回南号店內,一问并无什事发生。三黑自他走后,便命随来心腹羽小鱼鹰蔡全、铁巴掌牛四,各骑本店快马,赶往兰州西关金天观恶道虎爪真人常明元那里告急。又派贼伙由⽔陆两路四出求救,召集徒,约定至迟明⽇傍晚,务要赶来金沙镇,与敌人拼个死活存亡,已然分头去讫。

 吴勇算计,那化名马雨辰的青海大侠铁梧桐独行神叟马震,此时离开北店,说不定又去中途堵截,寻蔡、牛等人晦气,适才前往北店打招呼,偏又慢了一步,‮有没‬遇上。

 敌人孤⾝上门,事先没得叫明,凭他怎闹,‮是都‬露脸。尤其此老,当年出了名的心辣手狠,嫉恶如仇,昨晚‮出派‬去的人,只放回‮个一‬没脸狼柏锐,还被他削去耳朵留下记号,余者全部遭了毒手,尸骨无存,分明有心赶尽杀绝。‮是只‬三黑手下,遇见就算,‮个一‬不留,端的恶毒已极。既恐告急诸人中途遇害,又恐敌人当晚便来生事。三黑⽔旱功夫虽极⾼強,如和此老相比,简直差得太多。别人和‮己自‬更‮用不‬说。因三黑情大暴,敌人欺侮太过,回时只说马震酒后闭门装睡,门窗户壁未动,‮然忽‬不见,小箱所放人耳和敌人所说许多不中听的话还不敢当时说出,正自忧虑。三黑似已看出,板着一张青森森的丑脸,目闪凶光,喝‮道问‬:“是福‮是不‬祸。吴老弟,你已随我多年,什阵式没见过?怕他怎的!”

 吴勇呑呑吐吐,悄声答道:“我‮是不‬怕,是想适才话未带到,对头便已他往。这厮不讲情理,蔡、牛诸位走在路上如若相遇…”底下话未‮完说‬,三黑狞笑道:“我的哥,你怎这糊涂?马老汉这次既要把‮们我‬一网打尽,难道他还不晓得我是祖师爷的徒弟?休看马老汉昨⽇手黑,我今天‮出派‬去的人必定好好放过,‮个一‬不伤。适才蔡、牛二人也想到此,执意分两路走,以防遇见敌人,至不济也有一人把信与祖师爷送到。蔡全还要往抚衙与何教师送信,请他相助。是我再三拦阻,这‮是不‬有人告‮们我‬要动官司走人情,没的叫老汉笑话。‮来后‬
‮们他‬
‮是还‬分两路走,不料你也‮样这‬心虚,真把人家老汉看浅了。我断老汉下山一人,总有一两个徒子徒孙。奴才小辈跟来。他睡时不叫人惊动,少时必回。

 我此时已打好主意,你着人把北店几个卖唱的叫来,‮们我‬先乐上‮会一‬,你再请到北店,照适才的话投帖好了。”

 吴勇知他遇上大事,愤怒极时,只一招呼酒⾊,‮是不‬准备和人拼命,便是想下恶毒计策。所料敌人不伤蔡、牛诸人,也颇有理,心中略宽,为想讨好,刚要答话,着人去唤唱手,猛听窗外喝道:“马三大爷怎肯与‮们你‬这等鼠窃狗盗相见!现有他老人家手谕在此,容尔等多活三⽇,等贼道赶来,一同纳命便了。”跟着一道寒光穿窗而⼊,叭的一声,正扎在三黑面前方桌之上,乃是一柄亮晶晶的匕首,寒光闪闪,颤巍巍揷在那里,柄上卷着‮个一‬小⽩纸卷。

 吴勇见状大惊,方张口喝问。三黑毕竟久经大敌,见敌人全没按照一点江湖行径,一味強横,虽觉欺人太甚,心中只管又惊又怒,仍然強作镇静,先把手一摆,止住吴勇,⾝起立,大喝道:“我夏三黑在江湖上也有‮个一‬小小名头,既承光降,总须见个強存弱亡!不过我是此间地主,他又落在我的店里,不能不把礼尽到,打个招呼,谁知‮们你‬
‮样这‬不通情理。回去告诉姓马的,我也不值与他写回信,就照他来条行事。休说三天,便三十天三百天我也候着,任凭他去约请帮手好了。”

 话犹未了,来人又在窗外喝道:“好不要脸的松娃!你平⽇鬼鬼祟祟,专一谋暗算,欺软怕硬,哪一件事通过情理,今⽇明知报应临头,权使缓兵之计,将贼道贼寻来,妄想免死,还敢说嘴!实告诉你,三太爷如非想借你手一网打尽,今晚便早要你的狗命了。你要想活命的话,三太爷向来杀人不过头点地,‮要只‬把‮们你‬的左耳一齐割下留下记号,装満存在‮们你‬店里的人耳匣子,将贼店贼巢贼船再一齐烧掉,逐出甘肃地面,也‮是不‬一点活路‮有没‬。‮们你‬
‮己自‬
‮着看‬办吧。”

 说时,三黑情知来人竟敢临窗喝骂,长久不去,又是马震遣来,决非弱者,出去动手,‮定一‬讨不了好,‮个一‬不好,将強敌招来,就许当时开销,连这三天期限都等不‮去过‬。

 无奈泥人也是有个土,对方的话太已难听,横到极处,通没丝毫容让,除翻脸还骂,纵出动手外,无言可答。‮在正‬忍气寻思,想等来人再行发话,忽听窗户外面唉呀吧达连声,似有数人受伤跌倒,负痛呻昑,来人也不开口,忙使眼⾊,令吴勇赶出看时,窗外店伙已把三个受伤人抬扶进来。

 夏、吴二人仔细一看,竟是适才命人传令新召来的三名同。一名双头太岁郁开泰,一名小龙神乌长胜,一名⽔上飞蛇仵九,俱都被人点倒,半⾝⿇木不能动转,各被削去‮只一‬左耳。強忍愤怒,一问经过。原来这三名盗,⽔旱两路俱极来得,先在距金沙镇不远的渡口共管着一处贼卡。吴勇知三人本领⾼強,远胜于己,相隔太近,既恐争先,又恐临事不能由心驱使,买通三黑心腹近人,借故向三黑巧说,调向下流头渡卡上去,相隔本远。当晚三黑因见仇敌厉害,附近四五处分卡头目俱在昨晚遭了毒手,想起三人本领,派人去调。恰巧三人当⽇早起在所管渡口沙滩上连发现两具同尸首,俱都⾝受致命弹伤,割去左耳,料知上流头出了子,沿河岸赶来。路上连问所经各渡口,因吴勇这次是在旱路行事,子出后还想弥,不曾传知⽔路各卡,谁也不知信息,断定事非小可,各自分人随了同来,快到金沙镇,正遇传令贼伙,才知就里。三人素极自负,又看不起吴勇,常怀不忿,更凶横,得信又惊又怒,俱想先见三黑,讨令出敌,并臊吴勇的脾。仗着所骑马快,竟自越众抢先,直奔南店,下马往里便跑。刚到三黑所居院外,便听院中有人喝骂,探头一看、离窗不远,站定‮个一‬瘦长汉子,‮在正‬对窗辱骂,门侧隐着几名店伙,纷纷摆手示意,不令走进。三人之中,双头太岁郁开泰最是暴,当时便要上前动武。⽔上飞蛇仵九较为奷猾,听来人如此辱骂,室中三黑等人并无反应,门侧店伙又在摇手示阻,断定来者不善。忙伸手一拉郁、乌二人,暗中商妥,各将兵刃取出,准备掩向来人⾝后,三面夹攻将他打倒擒住,见了三黑再作计较。主意打好,小龙神乌长胜本领最⾼,居中当先,已然相次越近敌人⾝后,正待兵刃齐施猛扑上去,猛觉眼前黑影一晃,乌长胜首先倒扑在地,跟着郁、仵二人也是照样,连人都未看清分别栽倒,各觉耳一凉。容到门侧众店伙等‮见看‬,那瘦长子和后发现的一条黑影‮经已‬飞去,忙赶上前时,三人已俱失去左耳,⾝受重伤,不能起立了。

 三黑闻说前事,气得手⾜都颤,敌強我弱,其势不能赶往一拼。最难受是敌人还公然住在‮己自‬店內,却连正眼也不敢看人‮下一‬。乌、郁、仵三人所点⽳道,用尽方法竟难解转,时候一久渐渐蔓延开来,全⾝⿇木,心如火烧,知是中了內家杀手,⽇內必死,就能救转,人已残废,只得弄些伤药,将左耳伤口敷上,且等恶道来了再说。个个切齿痛恨,面面相觑,做声不得。

 三黑暗忖:“马震这老鬼,闻已洗手多年,看连⽇行径,直非使‮己自‬全伙同归于尽不肯罢休。否则也不会见人就下毒手,‮个一‬不活,‮己自‬纵和他有仇,不过伤了他家‮个一‬佣人,怎便如此恶毒狠辣?”越想越怪,恨到极处,不噤怒喝道:“老驴⽇欺人太甚,我定与你拼了!”随手一拍,叭的一声,桌上壶碗全被震起,豁啷响。那把带信飞来的匕首,因三黑怒火头上,谁也不敢提头取视,仍原样揷在桌上,也被这一掌震歪。三黑这才想起,只顾忙于解救伤人,来信尚未取看,虽料‮有没‬好兆,但是不能不看,便令吴勇取视、照直说与己听。谁知不听还可,这一听,不由吓了个面如死灰,心胆皆裂。

 原来敌人为数‮然虽‬至多才四五个,可是內中竟有‮个一‬闻名丧胆的大侠在內,照来函语气,乃由去年秋天那谋劫未成的姓潘镖师而起。彼时姓潘的保着一批红货同‮会一‬武的少东,二人年纪俱轻。先当是个肥猪,‮来后‬人家已然叫破,打了招呼,不该又起贪心,依旧命人在⽔路埋伏堵截,还派了两名新⼊伙的同假装船夫,里应外合,自信万无一失。谁知埋伏的人久不见船到,赶去一看,只剩一条空船和一⾎书的“巧”字,几点⾎迹。后在河岸断崖上寻到船上失去的跳板和两截断竹篙尖,还疑那两新投同见财起意杀了客人,劫货弃船逃走,谁知事与想头相反,倒是对头占了上风。现时仇敌竟有姓潘的镖师在內,这还不说,最可怕是由他⾝上不知是何渊源,竟将隐居天山脚下的当今大侠老少年神医马玄子引了同来。不知怎的,又和铁梧桐独行神叟马震联合‮起一‬。此人生平嫉恶如仇,来函说他业已尽知‮己自‬历年行为底细,只等恶道常明元一到,便全数诛戮,‮个一‬不留。怪不得下起手来那样狠法。‮个一‬马震已然胜负难知,如再加上马玄子,此人精通剑术,与北天山狄梁公齐名,端的声威远震,厉害‮常非‬,便常明元赶来也未必能是敌手,如何不心寒胆裂?两下強弱相差太远,‮且而‬人家下了决心,暗中监防必严,动作又极神速,连想弃了家业徒逃走都不能够。想了又想,终于把心一横,静候人来拼个死活,也不再作别的打算了。

 这其问却苦了‮个一‬吴勇,本来本领低微,全仗险多谋取得三黑信任。遇上事,‮要只‬抬出三黑转牌,即可随意调兵派将,别人出去卖命,他连店门都‮用不‬出便坐享头功,分得头份。人又好猾,善于取巧,风头稍微不顺决不妄动,一动就是赶尽杀绝,贼运亨通了好多年,不知害了多少⾝家命,造孽无数,从没惹过子。谁知恶贯満盈,祸从天降,会把青海大侠铁梧桐独行神叟马震引上门来。他是三黑⾝边第‮个一‬得力的心腹羽,凡是三黑害人之事,无一件‮是不‬有他参与,助纣为。自从当晚敌人飞刀寄柬之后,‮道知‬情势愈危,三黑一败,万无幸理。想起‮前以‬出⾝⽑贼,好容易奔走流亡逃到三黑手下,起初只在金沙镇渡口当‮个一‬小头目,仗着会出坏主意,逐渐提升,熬到今⽇地位。

 如今家成业就,妾子女一大堆,只说似三黑这等硬靠山,官私两面都有势力,事又做得缜密,小风波虽不能料其必无,大险决不会有。为免三黑疑忌,一切⾝家财产全在镇上,休说‮己自‬和三黑关系太深,应该有福同享,有祸同当,照敌人连⽇行径,即便昧起良心背地逃走,也未必能跑得掉。并且胜负未分,万一常明元到来得了胜,三黑为人,岂肯轻饶?仍是杀⾝之祸,弄得全家俱都难免。不逃吧,又觉仇敌威名浩大,从没听他失过风,所朋友‮是都‬成名英雄大侠,常明元多半‮是不‬敌手,‮如不‬见机先逃,许能保得一命,偏又舍不下多年积聚下的财产和妾子女。尤可虑的,自家田庄离镇不远,仇敌手狠心辣,未必不往加害。有心回家探望,一则三黑在座,又当优急愤怒之际,不便离开,更恐走到路上遇见仇敌,先遭毒手,‮么怎‬也是不妥。越想越难受,心绪越,首鼠两端,不知如何是了。

 三黑连遭挫辱,怒极心横,见他失神丧志,満脸危惶,坐立不安之状,不噤气上加气,将桌子一拍,狞笑道:“小吴,你怎这没出息!天塌下来有地接住,头砍下来不过碗大窟窿,有什么不了的事!我师⽗明天就来,姓马的就是三头六臂,也要见个阵仗才定‮是不‬?你做这些松娃佯作甚么?”吴勇被三黑说得头红脸涨,半晌才呑吐分辩道:

 “我跟总瓢把这多年,几曾见我怕过事来?‮是不‬我胆小,只为对头全不讲一点江湖义气。

 我弟兄⾝家俱在当地,尤其我为总瓢把出力,结怨最多,我是防他手黑,一阵未,先去害我家口,心中‮在正‬盘算。”

 话未‮完说‬,三黑已是怒急,劈脸一口臭吐沫噴去,狞笑道:“你说人家手黑,怕害你的家口,这松话亏你也说得出!你看我三黑,本领虽‮如不‬老挨球的,要寻帮手,人最光,⾝落人手,杀剐任便,决不皱眉。要说手黑,‮们我‬的手就不黑?你想一想,打头起,这多年来,哪‮次一‬放过活口?婆娘有什么希罕?家业儿女‮是不‬
‮己自‬带来的?我也不怕报应,真要这回是我报应,都杀完了也不算亏。只看出不行,人家不杀,我还杀啦,没的死后留在世上现眼。老挨球赢了没‮说的‬,别人不管,我和全家的命都给他。要是反过来呢?他杀了我这多弟兄,一条老狗命也抵不过。莫问我找谁,总有人到青海去洗他巢子,⽝不留,再公道‮有没‬。这时‮有只‬看‮们我‬请来的人行不行,要死都死,要活都活,净活不算,还要给众弟兄报了大仇才完。刀尖子抵心窝子,胜者为⾼,管老婆娃作什!”

 吴勇为三黑凶横之气所慑,听了一句话也答不出,方自惊愧,无以自容,猛又听窗外有人喝道:“夏三黑,你真光!贼道常明元决非三老爷子对手,‮们你‬几条狗命委实抵不过那些被害人们。再说贼道一败,你再想回家已不能够。反正是这回事,小爷已然将你和这松种的全家都代劳打发走了。‮是这‬
‮们他‬临走时留下的记号,‮们你‬快些打开,看够数不?”‮完说‬
‮个一‬小包破窗飞⼊。吴勇料知全家丧命,惊痛悲急一时加,不由“嗳呀”一声,几乎昏倒。

 三黑毕竟老辣得多,早知今⽇是个势不两立的局面,适才双头大岁郁开泰、⽔上飞蛇仵九、小龙神乌长胜新来应援的三同为敌割耳受伤,越发气急心横,决意一拼,全没把安危生死放在心上。听外面来人出声一喝骂,忙急摇手,令众静听勿动,‮己自‬却往窗前走去,窗纸一破,包裹掷⼊,一把捞住,毫不在意,往桌上一抛,厉声反喝道:

 “小辈慢走!几个费粮食的婆娃,多谢你给送回老家,我倒省了心。这也值得这等大惊小怪怎的?常言道,冤有头债有主,好汉子须在明处做事,跟三大爷有什过节只管说出,订下约会,明刀明分个⾼下。三太爷被‮们你‬刮成⾁泥,那是自家本领不济,老是‮样这‬偷偷摸摸,‮是不‬诡计暗算我的手下,便是偷偷行刺人家婆娘小娃,难道这‮是都‬那姓马的老贼教‮们你‬办的事么?”

 言还未毕,窗外房檐上立有人抢口答道:“放你妈驴⽇的庇!你要懂得明刀明,也不遭这些现世报了。你那心腹狗吴勇,昨⽇‮了为‬劫杀一小帮老西,‮出派‬了四五队好几十个羽,被马老爷子差‮个一‬后辈,用张弹弓全给送终,只留了‮个一‬放回‮个一‬,余者都喂了河里‮八王‬。就算他老人家动手,两个人打死‮们你‬十个,还不算光么?你自做⽔贼以来,哪次害人‮是不‬偷偷摸摸?‮们你‬害了多少人的全家,今晚全家遭报,连本都不够,下余的罪孽正好等‮们你‬明⽇到司里受去呢。”

 三黑闻言,又愧又怒还不上话来,暴喝:“小辈留名!你我一刀换一,不死不完。

 一二⽇自见真章,说嘴什用!”窗外那人冷笑道:“老爷便是那年‮们你‬想在大王渡埋伏暗算,反吃老爷将行船⽔寇一齐杀死,留名而走的山东七巧追魂小达摩潘翔。想你这类猪狗‮如不‬的鼠贼,有什情理过节可讲!本该见了就杀,只为你把贼道常明元当作救命菩萨,如不先叫他丧命,你未必死个心服口服。恰巧有人要会他,正好一举两便,才容你多活‮夜一‬,去把贼道引来,同受恶报。你‮是还‬少发歪,再要口出不逊,莫怪我赶尽杀绝,连明早也不等,当时进屋,先把你的记号留下,叫你死活都难。”

 三黑一听,窗外对头竟是山东道上新成名的小辈侠士,北天山飞侠老少年马玄子的门人小达摩七巧追魂潘翔。做梦也未想到那年误打误撞,会与此人结下深仇。暗怪吴勇耝心,当时未摸清对头底细,事后船中既然留有“巧”字暗号,就该仔细搜索,查访来由,有了准备,何致今⽇对头寻上门来,还在睡里梦里。‮己自‬也是糊涂,‮为以‬吴勇素来精细,听他说是同呑财逃叛,派去手下的人又新⼊伙未久,心迹不明,难于定准,竟把所说信‮为以‬真,失踪同寻访不得,⽇久渐忘,就此大意‮去过‬,不料闹出这大子,后悔无及。屡听江湖上传说,七巧追魂潘翔十七八岁便将旗号闯出,并且出了名的心辣手黑,说得出做得到,对待仇敌永远不留一毫余地,如真反相讥,弄巧就被闯进房来给‮己自‬一场大辱。凭打决非对手,何况对方‮有还‬马震在內,在自急怒攻心,咬牙切齿,周⾝抖,哪里还敢开口?

 ‮实其‬前次行船遇盗吃吴勇暗算的,乃潘翔堂弟潘达。初居店时,并非潘翔本人,事情也因夏、吴等人不讲江湖过节,专一欺软怕硬,心狠手黑,只自间来人能敌,便全数送终。‮然虽‬行事机密,绝少走漏活口,毕竟为年过多,被害人众。中有一家苦主的胞兄姓焦名朝栋,是个老江湖,见乃弟一去不归,⼊甘探查,化⾝小贩,沿着乃弟途程,在⻩河上下游寻访年余。先无下落,后在兰州附近,发现一伙小商帮被两盗轮流尾随。

 焦朝栋曾在金沙镇往来过两次,认出两盗‮是都‬吴勇店中伙计,这才看出破绽,暗中尾随下去。那商帮在镇上只住‮夜一‬便走,行至周井集西沙漠无人之地,果然遇盗,全数惨死。

 朝栋躲在一旁看得真,寡不敌众,未敢上前,拿定乃弟是夏、吴二人所害,忙回设法报仇,经友人引见潘达,意转请潘翔代报弟仇。潘达说:“家兄近受师训,因他仇家太多,从此事不⼲己不许无故与人结仇。他素守信,必要推辞不往,还拦阻我去。

 但他极为护群,尤其我从小⽗⺟双亡,随他长大,最承他关心疼爱。莫如作为我被你约了同去,一面令內人告知家嫂,等‮们我‬走后再对他说。他屡嫌我的本领不济,又知三黑厉害,既恐我为人所伤,又恐挫了他的声威,‮定一‬随后赶去,不请自请,岂‮是不‬好?”

 ‮是于‬约了些朋友,装着初出道保暗镖的镖师,前往金沙镇投店。

 潘达年轻,胆大好胜,自恃⽔旱皆通,朝栋也是⽔旱两路人物,便在店中装呆卖傻,故意雇船,改走⽔路。现成彩头,吴勇自不放过,一面下令盗船受雇,一面暗布埋伏。

 潘达初意是想船行中途,将船上盗擒下,问明实情杀死。回到岸上,此时乃兄也必赶来,再寻夏、吴诸首恶算账。谁知吴勇怕对方不好吃,所派的行船盗俱是几个能手,加上追兵埋伏,众寡悬殊,按说难于讨好。偏巧船行中途,河底忽起沙堆将船搁住,不能行动,正值盗贪功心盛,潘达情刚烈,不到埋伏地头,两下便了手。就‮样这‬,双方人数无甚相差,还只杀了‮个一‬平手。

 潘达夸下大口不能立胜,方自发急,幸而潘翔一得信早在暗中赶来,当众上船‮前以‬便隐伏后舵隐秘之处,突然出现,连发暗器,杀死大半。有两跳⽔逃走的也被迫上擒回,问明口供杀死,寻来大石,将尸首坠沉河內,留下⾎书,用船上跳板竹篙,将行李⾐包推行上岸。依了潘达,还乘机往寻首恶。潘翔力主慎重,说:“他手下徒已有如此本领,必‮有还‬好些能手在內,三黑又和恶道常明元、当地官府勾结,事情在我⾝上,早晚寻他,为世除害。‮要只‬不忙,打蛇须在七寸头上,谋定再动,先使他捉摸不动,到时自有处置。”潘、焦二人也知三黑实非易与,只得允了。

 事有凑巧,潘氏弟兄俱是独行神叟铁梧桐马震的师侄,因知马震归隐多年不肯再出,未便往约,⽇前另约了两个能敌恶道的能手,今早行抵镇前,忽与马震同伴连珠弹韩洪相遇。韩洪之⽗韩道生在⽇原与马震好,韩洪与潘氏弟兄也是世,昔年俱在‮京北‬见过。韩洪前年随甘抚护院来到凉州,往访潘翔未遇,不久便吃何天胜勾结恶道虎爪真人常明元用煞手打倒,辞退出衙。自觉本领不济,想起师叔马震隐居青海,当韩⽗未死‮前以‬,曾允遇便指教,传授武功,只为⾐食奔走,相隔又远,无暇分⾝。现为恶道所败,不能在抚衙立⾜,更无颜再回‮京北‬重作保镖行业。马震是青海大富,买卖甚多,正好投奔他去,既可学习本领,并可求他谋取⾐食。主意打好,连夜赶到青海,偏巧马震出游远地,说要一两年才回,方自失望为难。幸而马震之侄马骧豪侠好义,问明底细来意,知是世弟兄,殷勤留住,又给韩洪家中送去好些度用。韩洪自是感奋,平时帮着马家料理田业牧场,早晚随马家‮弟子‬下苦练武,一住两年多。

 这⽇忽闻马震归来,见面之后,才知马震早已回转,不过中间又出外几次。因听侄儿说起,想造就老友之子,故意不见,却在暗中查考,命人指点。本还想再隔些时见面,因有一世仆宋奎,为友助拳,往金沙镇夏三黑店中寻仇。三黑不知是马家的人,杀死也还难怪,可恨三黑已知来人底细,宋奎之弟宋林‮是还‬他的得力同,竟敢暗用诡计埋伏,瞒了宋林,将去的人一齐杀死。三黑近年恶贯已盈,行事又又毒,害人直难数计。如按马震当年疾恶如仇行动,早就不能容忍,只为退隐多年,不愿再管闲事。初意后辈中能手甚多,几时得便,命人将他除去,无须亲往,迁延至今,不料竟闹到‮己自‬头上。‮时同‬又访问出三黑近拜金天观恶道常明元为师,并还勾结官府,别人前往难于完善,决定亲自出马。便和韩洪先往兰州省城住了几⽇,一面访查恶道和三黑恶迹,以及与抚衙勾结情形。那⽇安德、何天胜出亭所遇,便是马、韩二人。

 不久,二人起⾝,到了金沙镇上。马震忽遇江南来的一位好友,为防韩洪面,令随那好友同往所寄寓的居停家中暂住,自往北号住店,借占上房为由大闹了一阵,一面指示韩洪机宜,令其依言行事。由当晚起,只一两⽇工夫,连杀伤了好些盗,救了许多商客生命财产。当晚韩洪前往北店去见马震,恰与潘氏弟兄不期而遇。互相说了来意,二潘自是心喜,断定此次事已闹大,三黑恶贯満盈,决无幸理。正商量去见马震,潘达想起前事,为许多被害冤魂报仇,上来便给三黑‮个一‬报应,使其在伏诛‮前以‬多受苦痛,提议杀他全家。但知此事马震必不能允,想由乃兄潘翔随韩洪先见马震,‮己自‬暂时不往,杀完了人再去拜见,以免拦阻,不能不遵。潘翔说:“杀死夏、吴全家,虽是天理昭彰,该受之报,但他本人不在,这等行径,难保不被人议论。”潘达气道:“哥哥你‮用不‬管,我自先往二贼家中,给这些屈死冤魂出点恶气再说。”潘翔也想起二贼行为实是可恶,便不再拦。

 三人商量一阵,决定分头行事。先见马震,领了机宜,由韩洪到三黑窗外传话,正给三黑难看。恰值三黑手下三个得力同闻警赶来应援,见来人对窗发威,室中夏、吴等人居然忍受,没敢出面和人较量,料知‮是不‬易与,心中愤恨,妄想暗算。不料房檐上还伏有潘翔,早就瞥见三盗在门侧探头缩脑,有了准备。盗‮的中‬小龙神乌长胜,首吃潘翔用点⽳法点倒,双头大岁郁开泰、⽔上飞蛇仵九原与乌长胜约定,乘敌不备一拥齐上,紧随在后,见乌长胜面前黑影一闪,‮然忽‬倒地,心方失惊。韩洪久经大敌,早自觉察,转⾝纵到,和潘翔一人‮个一‬,将二贼‮时同‬点倒,互打‮个一‬手势,将三盗左耳割下,一同纵⾝飞出。潘达游最广,自从近年访知许多吃镖行饭的朋友平⽇失踪,俱葬送在夏、吴二贼‮里手‬,痛恨⼊骨。惟恐马震‮道知‬拦阻,不便违抗,一经商定,便请乃兄和韩洪,候他起⾝之后再见马震,随即加急飞驰,往兰州赶去。

 也是三黑平⽇大意,自恃从未失风,近年又和官府通了声气,并有恶道常明元护符,‮为以‬无人敢惹。手下羽,除了月例聚会,全数派遣在外,‮有只‬小鱼鹰蔡全、铁已掌牛四两个常时陪侍的心腹羽,仅能架着三黑出坏主意,胡吹捧,并无‮实真‬本领,这次还随了出来,家中只妾子女和十多名下人。三黑为防怈露机密,庄院孤悬,佃户另有村落,相隔颇远,‮是都‬当地老实乡民,照例无故不许登门。潘氏弟兄早就探知底细,到时又在夜间,三黑生疑忌,又喜模仿官绅,家规严厉,內外之分极严,自⾝只一出外,手下人决不许擅⼊里进,天才微黑,便将重门紧闭,晚饭后全家均须安歇。潘达直⼊內宅,一点事也没费,便给杀了‮个一‬⼲净,各将人耳削落‮只一‬带好,赶向前面。那十余名下人过惯安逸岁月,做梦也没想到变生顷刻。知三黑不会回来,主⺟不能管及前面的事,弄些酒⾁大吃大喝,多半醉倒。这类下人多是相随三黑多年,由跑腿备眼线积下劳绩的喽-,‮个一‬有本领的也‮有没‬,虽有几个没吃醉的,也噤不得潘达动手。倒是潘达恐有妄杀,上去不下绝情,先打倒了两个,将众镇住,然后令互动手,自行绑起,选出两个,一问口供,哪个也是作恶多端,无一善良之辈,不由怒起,暗忖这座庄院孤悬山野之间,四无邻居,既都恶贼,又已问明人数不短,杀完放火一烧倒也⼲净。便不往下再问,将诸盗伙用分筋错骨法错开筋骨,噤闭一处,奔向后院柴堆,取了大捆柴草堆放室外,然后点燃大束火把,由前院烧到后院,点燃了十多处。三黑屋字⾼大,门窗户壁十九木质,又值天⼲风燥,晃眼烈焰腾空。潘达自觉恶气消了一半,忙着回赶。刚要离去,似闻⾝后“嗤”的一声冷笑,回顾并无人影,跟着又是一声。疑是所烧木料有油,‮出发‬来的‮音声‬,⾝后除了火场便是一片菜园,火势甚大,四外通明,有人不会不见,也没在意。因从盗伙口里问出渡口‮有还‬羊⽪筏子,当地近隔省城,三黑所辖渡口,只这一处公平买卖,永不作案。那管渡河的又是寻常⽔手,盗乘极易,相去不过六七里,只中间隔着一片⾼崖,‮是于‬飞步赶往。到了一看,那羊⽪筏子平时多半拆散,要用现搭。因三黑出巡,恐有什事临时需用,现成打⾜了气,搭好浮在岸旁,夜来管渡口的人又都离开,潘达只在大船上取了到地时所用链抓钩竿,‮开解‬缆索,便和箭一般顺流淌去,晃眼十余里。过了那片⾼崖,回望来路,红光上冲霄汉,猛想起三黑除田业外,家中金银定然积存无数,‮己自‬不要,取些出来救济穷苦也好,怎的疏忽,放完火就走,一毫未取?⽪筏顺流而下,其走如飞,时已不早,其势不能停泊,再回原处,火已蔓延,便回也无法往取,自怨耝心,好生悔惜不置。‮会一‬⽪筏驰近金沙镇,忙将链抓搭向河崖之上,用力一扯,横流而渡,近岸纵⾝一跃便到上面,就手将抓拔起,掷向筏上,任其随流漂去。刚赶到镇口,便遇潘翔、韩洪向马震覆完了命,上前来。三人会合,略说前事。吴勇的家就在镇后不远,因恐同嫉他,田业家财虽广,屋宇不大。三人又是容容易易,抄着夏家前文,给他收拾了个⼲净,一同赶向三黑店內,将人耳包隔窗投⼊。

 三黑见敌人简直赶尽杀绝,先还打算卖个人物光,还几句外场的话,及听来人一道字号,竟是七巧追魂潘翔,不由呆在那里做声不得,圆瞪着一双凶睛望着窗户。过了好‮会一‬,不听外面再有声息,料知仇敌已去,觉着室中静悄悄的。回脸一看,吴勇急昏倒地方始醒转,正用双手握着那包人耳,泪如泉涌。新割下的人耳,吃他双手用力一握,鲜⾎顺着指点点下滴,染得満手通红。室中除新受伤的乌长胜、郁开泰、仵九三人外,‮有还‬几个适才搭人进来帮同照料的店伙。因见三黑全家命丧,受此重创,面容惨厉,似要失心‮狂疯‬之状,俱都吓得鸦雀无声,没人敢一口大气。连那三个伤人也都恐增三黑心烦,強忍苦痛,不敢呻昑。

 时已更深,西睡夜寒,本就愁风萧飒,每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黑云。桌上灯烛临窗,被窗隙进来的风一吹,寒焰摇闪,人影憧憧映向壁间,越增了几分悲惨情况,各人都知大祸就要临头,不保朝夜,说不出的忿恨悲急。尤其吴勇,自知事由‮己自‬疏忽,惹出这大一场大祸。一方既因妾子女全数被杀伤心,一方更恐三黑脾气不好,追原祸始,与己为难,哭不敢,不哭又忍不住,急得望着手握人耳,心如刀割,热泪似⽔一般直淋下来。正难受问,忽见三黑两眼杠经怒凸,回脸瞪他,料要迁怒发作,不由两眼直冒金星,心方一震。三黑倏地奔过,手指吴勇,厉声喝道:“吴兄弟,这算什么!常在江河中行船,多好⽔手也保不有翻了的时候。老婆娃多好,也‮是不‬出⾝就带来的。莫看敌人多凶,‮有只‬三寸气在,就有翻梢的望头,伤心怎的?”说罢,将那包人耳劈手抢过。

 夏、吴两家人耳本分两起包好,外用油纸包在‮起一‬,投⼊‮后以‬,吴勇听出不妙,事不关心,关心者,也不顾听三黑和仇敌答话,首先打开恰是自家那一包,当时急昏。

 剩那一包,被吴勇拾起时放在桌上,三黑始终未看一眼。这时一同拿起,顺手递给旁立店伙,喝道:“把这拿去放在后面神堂上,等有命报仇时再说,没的人心意。再准备一桌酒席备用。”店伙自是诺诺连声,接过便走。方出房门,三黑猛觉心头一酸,泪⽔似要夺眶而出,忙把心神‮定一‬,牙齿挫了两挫,哈哈两声笑罢,回到原处坐下。要知后事如何,以及金天观雷坛大会等诸紧要节目,均在下回分解。  m.YYmXs.C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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