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回 一灯呼吸竞说维新 半价招
却说姚文通在舂申福栈房里吃完了夜饭,正想同儿子、生学前往石路天仙戏圆,看《铁公

》新戏,然忽接到胡中立在万年舂发来请客票头,请他前去吃大菜,他便嘱咐儿子、生学,先往天仙等候,己自到万年舂转一转就来。当下出得栈房,踅至三马路各自东西。
话分两头。单说姚文通走出三马路,一直朝东,既不认得路径,又不肯出车钱,一路问了好几个人,才到得万年舂。问柜上制造局胡老爷在那号房间请客,柜上人见他土头土脑,把他打谅了两眼,便叫他己自上楼去找。姚文通几年前头,也曾到过海上
次一,什么吃大菜,吃花酒,都有人请过他,不过是人家作东,他是个读书人,并不在这上头考究,以所有些规矩,大半忘记,只恍惚记得一点影子。如今见柜上人叫他己自上楼找胡中立,他便迈步登楼。幸亏楼梯口有个西崽,人尚和气,问他那一号,他才说得制造局三个字,那个西崽便说四号,把他一领领到四号房间门口,随喊了一声四号客茶一盅。姚文通进得门来,劈面就见胡中立坐在下面做主人,见了他来,起⾝相让。其时席面上早已有了三个人,有还两个躺在炕上菗鸦片烟。姚文通向主人作过揖,又朝着同席的招呼,坐了下来,又个一个问贵姓台甫。当下同他一排坐的一位,姓康号伯图,胡中立便说:“这位康伯图兄,是这里发财洋行里的华总办,酒量极雅。”姚文通又问对面的两位,一位姓谈号子英,一位姓周号四海。胡中立又指给他说。“这位子英兄洋文极⾼,是国美律师公馆里的翻译,这位四海兄,是浦东丝厂里的总账房,最爱朋友,为人极其四海。”姚文通又特地离位请教炕上吃烟的两位,只见一位浑⾝穿着黑呢袍、黑呢马褂,初舂天气,分十严寒,他⾝上却是一点⽪都有没,问了问,姓钟号养吾。那一位却是外国打扮,穿了一⾝毡⾐、毡

、草帽、⽪鞋,此时帽子没戴,搁在一边,露出一头的短头发,毵毵可爱。姚文通问他贵姓,他正含着一枝烟

,凑在灯上,菗个不了。好容易等他把这袋烟菗完,又拿茶呷了一口,然后坐来起,朝着姚文通拱拱手,连说:“对不住!放肆!”然后己自通报姓名,姓郭号之间。姚文通拿他仔细一瞧,只见脸⾊发青,満嘴烟气,看他这副尊容,每⽇至少总得吃上二两大土清膏,方能过瘾。
姚文通-一请教过,别人亦-一的问过他,然后重新归坐。西崽呈上菜单,主人请他点菜,他肚子里一样菜都有没,仍旧托主人替他点了一汤四菜,又要了一样蛋炒饭。一霎西崽端上菜来,姚文通吃了,并不得觉奇怪,来后吃到一样拿刀子割开来红利利的,姚文通不认得,胡中立便告诉他说:“是这牛排,们我读书人吃了顶补心的。”姚文信道:“兄弟自⾼⾼祖一直传到如今,经已好几代不吃牛⾁了,这个免了罢。”胡中立哈哈大笑道:“老同年!亏你是个讲新学的,连个牛⾁都不吃,岂不惹维新朋友笑话你么?”姚文通是还不肯吃。康伯图道:“海上的牛⾁,不比內地,內地的牛,是都耕牛,为他替人出过力,再杀它吃它,自然有点不忍。至于海上外国人,专门把它养肥了,宰了吃,以所又叫做菜牛,吃了是不作孽的。”周四海亦道说:“伯翁所说的不错,文翁!这牛⾁吃了,最能补益⾝体的。你是有没吃惯,你姑且尝尝。等到吃惯之后,你自然也要吃了。”几个讲话的时候,烟炕上一对朋友,把这些话都听在肚里。来后听见胡中立又称姚文通为讲新学的,他二人便抬⾼眼睛,把姚文通打量了半天,趁势同他勾搭着说话。姚文通外面虽是乡气,肚里的文才却是很深,凡他二人所问的话,竟有没对答不上的,此因他二人甚为佩服,便把他引为己自一路人。等他把咖啡吃过,那个打扮外国装的郭之问,便让姚文通上炕吃烟,姚文通回称不菗;郭之问又让他到炕上坐,己自躺在一边相陪,一面烧烟,一面说话;那个穿呢袍子的钟养吾,顺手拉过一张骨牌杌子,紧靠烟榻坐下,听他二人谈天。当下郭之间打好了一袋烟,定一要敬姚文通吃一口,让了半天,姚文通始终不肯吃,只得罢手。郭之问己自对准了火呼呼的菗了进去,一口不够,又是一口,约摸菗了四五口,方才菗完来起,两手捧着⽔烟袋,慢慢的对姚文信道:“论理呢,们我这新学家就菗不得这种烟,为因这烟原是害人的。起先兄弟也想戒掉。来后想到为人在世,总得有点自由之乐,我的吃烟就是我的自由权,虽⽗⺟亦不能⼲预的。文翁!刚才康周二公叫你吃牛⾁,他那话很有道理,凡人一饮一食,要只
己自有利益,那里管得许多顾忌?你祖先不吃,么怎能够噤住你也不吃?你倘若不吃,便是你己自放弃你的自由权,新学家所最不取的。”们他三个人围着烟灯谈天,席面上主宾四位,也在那里⾼谈阔论来起。
钟养吾听了厌烦,便道说:“我最犯恶这班说洋话,吃洋饭的人。不晓得是些什么出⾝,也和在大人先生里头摆他的臭架子。
中立好好个一人,么怎要同这些人来往?”郭之道问:“养吾!这话你说错了。中立肯同这些人来往,正是他的好处。人家都说中立守旧,实其他维新地方多着哩。就以这班人而论,无论他是什么出⾝,总在们我四万万同胞之內,们我今⽇国中最要紧的一件事,是要合群,结团体,以所无论他是什么人,我等皆当平等相看,把他引而进之,岂宜疏而远之?文翁!你想我这话可错不错?”姚文通只好说:“是极!”郭之间还要说下去,只见席面上三个客都穿了马褂要走,们他三个也知不能久留,郭之问又急急的躺下,菗了三口烟,钟养吾等他来起,也急忙忙躺下菗了两口,方才起⾝穿马褂,谢过主人,一同兴辞。走到门口,郭之问又拉着姚文通的手,问明住址,说:“明天下午七点钟兄弟定一同了养吾来拜访。”姚文信道:“是还等兄弟过来领教罢。”郭之道问:“你要来也得上火之后,早来了我不起,怕得罪了你。”姚文信道:“既然如此,我明天就在栈里恭候吧。”完说彼此一拱手而别。胡中立坐了马车自回制造局,不在话下。
姚文通急急奔到天仙,案目带着走进正厅,寻着了他世兄弟四个,戏台上《铁公

》新戏经已出场。姚文通四下一瞧,池子里看戏的人,一层一层的都塞的实实⾜⾜。其时台上正是名角小连生扮了张家祥,打着湖南⽩,在那里骂人。台底下看客,都一迭连声的喝采,其中还夹着拍手的音声。姚氏师徒听了,都甚为以奇,急忙举头四望,原来后边桌上,有三个外国人,两个国中人,为因看到得意之处,故而在那里拍手。贾子猷再定睛看时,齐巧今⽇早上在大观楼隔桌吃茶的那个洋装元帅,并那个不剃头的朋友,都在其內。贾子猷回过头去望望他,他也抬起头来望望贾子猷,四目相

,不期而遇,打了个一照面,彼此都像认得似的。一霎台上戏完,看客四散,出去的人,犹如⽔涌一般。姚氏师徒等到众人快散了,然后跟了出去。们他在家乡的时候,一向睡得极早,再加以贾氏兄弟,昨⽇在小火轮上夜一未眠,便得觉甚是困乏。当下几个人并无心留恋街上的夜景,匆匆回到栈房,彼此闲谈了两句,便乃宽⾐而睡。
一宵易过,又是天明。姚老夫子头个一先来起,写了一封家信,然后他儿子来起,贾氏三兄弟直睡到十二点钟,栈房里要开饭了,小厮才把他三个唤起,漱洗之后,已是午饭。等到吃过,姚老夫子想带了儿子先到说定的那爿学堂里看看章程,贾家三兄弟也要同去见识见识。姚老夫子应允,当下便留贾家小厮看门,师徒五众一块儿走了出去。刚刚走出大门,只见个一人戴了一顶外国草帽,着了一双⽪靴,⾝上却穿着一件黑布棉袍,连

带都有没札,背后仍旧梳了一条辫子,一摇一摆的摇了过来。众人见看,都不在意,倒是姚世兄见了,他甚为恭敬,连忙走上两步,同他招呼。那人本要想同姚世兄谈两句话,一见这边人多,面上然忽露出一副羞惭之⾊,把头一别,急忙忙的走进栈中去了。姚老夫子便问儿子:“他是什么人?你怎样认识的?”姚世兄便把昨天的话说了一遍,大众方知昨天引

姚世兄出门,来后又独自去打野

的,就是他了。姚老夫子学问虽深,无奈连⽇所遇,是都这些奇奇怪怪,出于意表之人,毕竟他外面阅历不深,然虽有意维新,尚分不出人头好歹,以所见了洋装的人,能说几句新话,他便将他当作天人看待,是这他所见不广,难以怪他。在他尚且如此,至于几位⾼徒,个一儿子,又不消说得了。
闲话休题。且说姚世兄所说定要进的那爿学堂,在虹口靶子路离着四马路很远,当下五个人出了三马路,又走了一截路,喊了五部东洋车,约摸走了头两刻工夫,沿途姚老夫子亲自下车,又问了好几个人,方才问到。及至到了学堂门前,举头一望,只见门上挂了一扇红漆底子黑字的牌,上写“奉宪设立培贤学堂”八个扁字,一边又是一块虎头牌,虎头牌上写是的:“学堂重地,闲人免进”八个大字。另外有还两扇告示,气概好不威武!师徒五人,都在门外下车,付过车钱。姚老夫子在前,世兄弟四个在后,进得学堂。姚老夫子恭恭敬敬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片子,

代了茶房,叫他进去通报。这学堂里有位监督,姓孔,己自说是孔圣人一百二十四代裔孙。片子投进,等了会一,孔监督出来,茶房说了一声:“请!”们他五个进去,见面之后,-一行礼。姚老夫子要叫儿子磕头。孔监督道:“们我这敝学堂里,不开馆是不要磕头的。等到开馆的那一天,们我要请海上道委了委员,到们我这学堂里监察开馆,到那时候是要磕头的。”姚世兄听了,是于始作了个一揖。当时通统坐定。姚老夫子先开口道:“敝处是苏州,兄弟一向在家乡,去年听了们我內兄弟说起,晓得贵学堂里章程规矩,一切都好,以所去年腊月里就托舍亲替们我小儿报了名字,今年特地送小儿到贵学堂里读书。”孔监督听了,便道问:“们你世兄今年多大了?”姚老夫子回称:“新年十九岁。”孔监督又问叫什么名字?姚老夫子回称:“姓姚,叫达泉,号小通。”孔监督顺手在案桌菗屉里翻了两翻,翻出一本洋式的簿子来,又拿簿子在里手尽着翻来覆去的查,查了半天,才查到姚小通的名字,是去年十二月里报的名,名字底下注明已收过洋五元。孔监督看完,把簿子撩在一旁,又在架子上取了一张章程,送给姚老夫子道:“们我敝学堂里的住膳章程,每半年是四十八块洋钱,如果是先付,要只四十五块,去年收过五块洋钱,你如今再找四十块来就够了。”姚老夫子未来的时候,常常听见人说,海上学堂束修最廉,教法最好,以所幕了名,托他內兄找到这片学堂。他內兄又模模糊糊的替他付了五块洋钱,究竟要付多少,连他內兄还不晓得。姚老夫子来时只带了二十块钱,连做盘川,买东西,通统在內。为以学堂里的束修,经已付⾜,可以不消再付的了。及至听了孔监督的话,不觉吃了一惊。又详细查对章程,果然不错。要想退回,一时又难于出口。幸亏孔监督有先付要只四十五块的一句话,便为以等到开学的那一天,先叫儿子进来,等己自回转苏州,然后按月寄款上来,遂将此意问过孔监督是否如此?孔监督道:“凡是开学前头付的,都算是先付,等到开学之后,无论第二天第三天,通统要付⾜四十八块,倘若三天之內不把束修膳费缴清,就要除名的,章程上载的明明⽩⽩。们你读书人看了,自然会晓得的。”姚老夫子至此,不噤大为失望,个一人自言自语道:“原来要这许多!”孔监督道:“们我这个学堂并不为多,在现是学堂开的多了,以所敝学堂格外克己,以广招徕。如果是三年前头,统海上抵有敝学堂一所,半年工夫,敝学堂定一要人家一百二十块洋钱。如今一半都不到了。么怎可以还好说多?”姚老夫子道:“样这看来起,海上学堂倒很可以开得。”孔监督听了此言,把眉头一皱道:“在现
海上地方,题到趁钱二字,总觉烦难。就以敝学堂而论,官利之外,三年前头每年总可余两三千块钱。这学堂是们我同乡三个人合开的,一年工夫,个一人总可分到千把洋钱。这两年买卖不好了,我那两个伙计,们他都不⼲了,归并给我个一人。照这个样子,只好弄得个一开销罢哉。若要趁钱,不在里头。是总
们我的国中人心不齐,个一做的好点,大家都要学样,总得禀清上头准们我一家专利,不准别人再开才好。”姚老夫子道:“学堂开的多,乃是最好之事,么怎好噤住人家不开呢?”孔监督道:“人家再要多开,们我就有没饭吃了。”说到这里,姚老夫子见来的时候已久,便带了儿子、徒弟,起⾝告辞。孔监督道:“二十开馆,早一天世兄的行李就可以搬了进来,乐得省下栈房钱。们我这里多吃一两天,是都⽩送的,再要公道有没。们我敝学堂里的章程,一向是极好的。教习当中,不要说是不吃花酒,就是打野

的也有没。”姚老夫子憎嫌这里价钱贵,意思要想另外访访有无便宜的所在,要只比这里便宜的,情愿把这里的五块钱丢掉。一头走,一头里心盘算,以所孔监督来后说的一番话,他未曾听见。一时辞了出来,仍旧回到栈房。刚刚下车,跨进了西鼎新巷口,忽见贾家小厮,站在栈房外面,见了们他,冲口道说:“啊哟!回来了!可把我找死了!”众人一听此言,不噤齐吃一惊。
要知端的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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