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回 把氏施膏母子会 -精报怨
话说把氏当年佐夫炮药,道知膏药能贴疮肿、随脚不能行走等病。他却叫人村间取得两味油与⻩丹,熬成个二八丹,专贴疮疾,与捕窃、老妪贴上就愈。捕窃与老妪大喜,感他好意,留他居住。那市贩来收⽔兽的,问起捕窃脚如何愈,因知是把氏膏药贴好,乃传引了害⾜疾的许多村中老少汉子,齐来取讨膏药。把氏慨然熬炼济人。一⽇,在正草屋熬膏,只见个一道人走到屋下叫一声:“女善人,你费了好意,救了些行不得的人。”把氏道:“正为他行不得,我好心救他。”道人笑道:“谁叫他行不得的,他却要行?冥中就与他个行不得。也罢,你既行了好心,管教你⺟子团圆,也是你子完全了两夫妇的孩子,使他子⺟

合所积。是只这传引来害⾜疾的,是都他行不得的冤

,我仙家有个知去过未来法术。但有来取你膏药的,问他行不得,便来问我,叫他行得,方与他膏药。”把氏听见道人说管教⺟子团圆,他便心善,乃依着道人,有那取膏药人来,把氏道问:“可是行走不得?”其人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把氏便叫他到海滩上道问人。这时取药就有十余人,都说两⾜行走艰难,也有病疮肿的,也有病筋骨的,也有笑的,道说:“往常取药何尝问甚道人?”也有信的,说:“想是仙方传授,方有此灵验。”一时齐到海滩上。只见果有个一道人坐在滩上,里手拿着一柄拂尘,闭着双目,端然而坐。众人上前,那道人睁开眼道问:“列位到此何⼲?”只见众人:
⾜不能停立,

何尝直存?
腿脚生疮肿,是都残疾人。
众人见道人问来何⼲,便道:“我等是都行不得,到婆婆处取药的,他叫来问老道。”道人说:“你众位行不得,只该安坐在家,如何却又行来?”众人道:“只为行不得要医,強勉走来取药。”道人说:“世间好事善行,你却不肯強勉走去,偏行不得的,強勉行来。你越強行不得,越害得深了。我小道要列位来问的缘由,非是叫你来问我,是我要问你列位。”众人道问:“老道,你要问我等何事?”道人说:“天地间个一人,事也关心,行也关心,是都一般人。偏你生疮害肿,⾜不能行,是都你心事不同,灾害在你⾜上,明叫你道知,这行不得的事,必须把个好医行得,方才不受苦。”众人道:“我等愚而不悟,不明⽩心上何事行得,何事行不得。如何就使⾜受灾殃,半步也艰难受苦。”道人乃先指着个一人道说:“就观此位面貌倾欹,容颜黯淡,必是心有欺瞒。凡人心有欺瞒,便有行不得的去处,轻则灾疾,使⾜不前,重则拘挛,四肢下举。”这人听了,忙道问:“何为轻?何为重?”道人说:“轻乃瞒人利己,欺懦骗愚;重乃不忠不孝,欺长上,瞒天理。”这人听了,道:“老师⽗真乃仙人,我小子也只为经营些小理生,养赡

孥,使了些假钞低银,欺瞒市井,却非大过。”道人笑道:“假钞低银乃明瞒暗骗,这宗重孽却也不轻。人若犯此,怎能够脚手轻健?你这个行不得,行不得。便贴一千张膏药,也不济事。”这人听了,慌忙跪倒说:“小子回家,便悔却前非,后以
是只人心天理。”道人说:“若是真心去改,只消一张膏药,行得,行得。还要遂你求利真心,起家丰富。”只见个一人道问:“小子也是⾜肿,行不得的。老道看我小子何因?”道人说:“小道看你骄矜气⾊,必是心中傲慢。小则恃富逞才,大则凌尊慢长,大小都行不得。”这人道问:“恃富便么怎?逞才便么怎?凌尊慢长便么怎?”道人说:“富乃你有财,么怎骄矜自恃?人便贫穷,也与你富无甚相⼲;便是贫的来卑污求你,你却自恃骄矜不得,反不能保守其富,其间祸隐不测。若是你有才,不过自荣自贵,也与那愚不肖无⼲,骄矜何用?便是逞才能,自骄倨,就是抱负多才,也不坚固,轻佻生灾。若是凌尊慢长,这骄矜的心肠,必然倨傲,⼲犯长上,却不止这腿⾜行不得也。”这人道:“有理,有理。是只我小子也无才富可恃,也无尊长可慢。实不瞒老道,我家传来略有些贵倨势力,自谓村乡人如不我,无求人之心,便有常自満之⾊。老道见教我,从今只谦卑以自处罢。”道人听了道:“善人,若是如此,贵倨可以常守,有还尊荣在后,不消膏药,就坦然行得。”这人道说:“我为取膏药,那婆婆叫我问老道,原来是你要问我。若是用不膏药,却用何药?怎得坦然就能行?”道人说:“善人,果是化却骄矜傲慢,我有一丸妙药,叫做东坦健步,吃了就行。”乃取葫芦在手,摇了几摇,摇下一粒丹药,当下与他吃了下肚,果然就坦然慡利而走。
却又有一人忙忙的道问:“老师⽗,小子⾜疾甚痛,也是有缘故么?”道人说:“小道看众位,哪个是没病无因行不得的?都有

因,待我一一看来。”便把这痛甚的一看道:“呀,你这痛还不算甚哩!看你面带笑容,心蔵毒意,定是不与人方便解忿息争,乃是刁词拨讼。只恐天理有伤,王法有宥,这⾜之上还要痛得紧,行不得,行不得。也是你缘法,免了膏药贴腿,与你一粒安心丸,除痛回家,急急自问己心,自然此痛不发。”这人凛凛点首谢去。道人却又着看一人道:“善人,你也是狠毒心肠,行不得。侧隐之心,人孰无有?宽裕之念,便现于⾊。你为何见危难不救?视贫苦不怜?算人下井,还庒以石!若要行得去,须是悔却从前,方可贴得膏药。”道人看个一说个一。众人问一件,道人答一件。是总冤愆,关系己自心术,并无个一善信仁人,遭此灾疾不能行走。众人听了,十人九服。却有个一笑说:“老道,你言特迂,未⾜深信。我村中也有持斋修善,生疮害病,不得行走的。”道人也笑道:“善人,据你说,持斋的就没个使心用心的?修善,就没故作故为的?或者他不为恶,也有一时不知不觉,不行忏悔,冥冥不差。难道是不个报应?也要只
己自思省,使行不愧影,就无灾障。”众人听了,连这个人也都拜谢。
正说间,只见把氏手携着许多膏药,来施与众人。众人接了膏药,方才一步一步挪⾜而去。也有听了道人之言,一时大踏步走去。把氏方请道人到屋吃斋,那道人把手一指道:“那远远走来了个一取膏药的。”把氏回头一看,果有个一人肩伞担囊,大步走来,不似⾜疾不能行的。把氏看了这人,回头哪里有个道人?把氏望空磕头道:“爷爷呀,想是个好人。”便下拜来起。那担囊的走近上前,着看把氏,放声大哭。把氏方才认得是己自儿子,⺟子哭了一场。乃到草屋,把来思方说出离散赘婿缘由,把氏也说出逃躲到此真情,乃问子如何找到此海沙荒处。来思道:“老⺟是不施膏药,我如何得知?想当年⺟会熬炼施人,故此我在村中。有个道人指引到此,果然遇着娘老。”说罢,等了捕窃渔人回来,辞别老妪渔人而去。方才出门,只见⽩、绿一对鹦鹉飞在半空,把来思望空而拜。把氏问故,来思备细说出一番前因,⺟子嗟叹不已。方才走到海边,找寻归路,然忽黑气漫漫,对面不见人踪。来思与⺟慌疑

道,只得席地而坐。少顷,黑处只见一妖怪生得凶恶。但见他:
灯盏眼两道光亮,⾚头发一似红缨。青脸獠牙,状如鬼怪;查耳糟鼻,形似妖精。手⾜是都一般无异,⾐裳却少四角拖襟。见了他⺟子两个,张嘴就要呑人。
来思⺟子见了,慌张害怕,道说:“青天⽩⽇,你是甚么妖魔鬼怪?可怜我⺟子是久抛离别,今⽇方才找着。平⽇与你无冤,近⽇与你无仇,何故作此黑雾漫天,拦阻我行人归路,张着大嘴,凶恶要吃们我?”妖怪道:“你这个恶孽,原该我吃的,只因你⼊了善门,行了善事,今⽇非我食也。却如何熬炼膏药,救好了我的仇人,还说无冤好话?”来思道:“熬膏药固是我⺟,救好多人,却不知谁是你仇人。我⺟不知,误犯的罪过。望你可怜她老迈残年,我情愿代⺟,与你吃罢。”妖怪道:“你果是个⼊了善门的,你出了这一点孝心,便该我吃你,且也饶恕。是只那捕窃捕我辈⽔兽多年,忍心伤命,积仇已深。前因遇着,正要吃他,被他得命走脫,止咬了他只一左脚。正要与他⽇久不愈,以致伤生,却被你膏药医好。如今在此等他,只恐你⺟子又把膏药救他,故此说你道知。”把氏听了,便诳他道说:“我熬炼的膏药留下一二百张于他,他如今口哼叫浑⾝疼痛,満⾝都贴着,你却吃他咬他不得。我那药草,你若沾了些儿气候,便不能活。”妖怪道:“你这等说来,你定有几张儿在⾝,我也不敢闻你一闻,就是厉害。”来思听了,忙道说:“冤家只可解不可结。你是替⽔兽报仇,们我是代捕窃消罪,且问你非⽔兽族类,怎肯报捕窃之恨?你却是何兽?”妖怪道:“你听我说来。”乃道说:
自从盘古分山⽔,海洋波中生们我。
四⾜随嘲上下划,五湖任我往来委。
头长不似短项鱼,口阔岂像虾须嘴。
⻳鳖须教让几分,蛟龙不敢吾轻侮。
有时体壮大如山,有时⾝小蔵浅⽔。
可恨渔人心不良,道说此肴真味美。
叉戳网拿不遂心,刀斧分开壳与髓。
你为⽇食做生涯,却教⽔兽为冤鬼。
万中无一我长存,要与渔人仇此彼。
若问我的历来因,老-说实无虚诡。
把来思⺟子听了道:“原来你是老-精,恨捕窃捕获你同类,如今要与他报仇。谅你个一⽔兽,怎敢把人仇害?要是依你仇害人,从古到今,也不知多少人捕获⽔兽,曾见哪个⽔兽害了个一?”-精道:“人害了⽔兽,是人倚着強梁势力、机巧法儿,伤了⽔兽。可怜那⽔兽势力如不人。善人说得好,蝼蚁贪生,它岂不惜命?天地间,善有善报,恶有恶因。死兽有知,宁无怨恨?鬼神有灵,岂不察此怜彼,与杀兽之人做个一对头?任你机巧势力,却当那神鬼暗算不过。实不瞒你⺟子说,我这海中龙王甚威,也恼那机巧捕获⽔兽的。我因诉这世间強梁倚势渔人,也叫他个瓦罐不离井上破。有时风浪恶,长年渔人也落⽔,丫头孩子也失脚,不留他的。”把来思听了笑道:“自从无始以来,⽔兽贪饵,人食⽔兽,哪里说甚报仇?世有渔猎,也是一种生人养⾝的理生。”-精听了,怒目直视着来思,道说:“世间凡事有个从的中道理,有个慈悲的心肠,谁教那捕窃忍心机巧,捕获无厌?又因那馋口恣意的世人,取食过多,减膳辍乐。圣人也有个斡旋造化、解谢

因,难道这个功德,你⺟子也不知?”来思被-精说得闭口无言,只叫:“们我回到捕窃家,劝化他改业,如今求你莫要黑漫漫地吓们我。”-精实时往海中下去。
来思⺟子复见了天⽇,将信将疑,

待要找路归去,只怕前边又遇着妖怪;

待要复回捕窃家来,又怕他不信,徒走一番。思前想后,⺟子计较,正没个主意,只见风浪海中,又有个黑漫漫的光景。来思乃向⺟道说:“罢,罢,妖怪把我话当信行人,若不复回劝化他,我以谎诈,这光景却难推却。”⺟子乃复走回来。恰好捕窃脚又疼痛,在正卧处口哼,见了他⺟子,却又喜

分十。把氏又熬了两个膏药,给捕窃贴在脚上。来思方才把-精的话说出来,捕窃哪里肯信?道说:“这话有些来头。老兄,你也不知,我这村间,捕渔为生的却也甚多,他却不会使法儿捕鳖拿-,有只我一人会机巧捉这⽔兽。为此市贩到我家甚多,却也赚几贯钱钞。这弄黑雾变妖怪,是都海上这些渔人气不忿我做这一宗买卖。老兄⺟子肯住在草屋,便多住经年也无碍。若是不肯住,便照大路坦行,我也不敢羁留,却不要信他。”来思道:“老兄何苦执

不信?岂有青天⽩⽇,一时黑气漫漫,妖怪凶凶恶恶,站在面前,一句一句说得不差,岂是小子来扯谎,听信你行中渔人诳你?委实妖怪等你到海边,还要算计吃你。”捕窃一则是膏药上脚,脚便止了疼痛;一则是听了来思之言,

恼来起,拿了一

铁

,向来思道说:“你看我此去,若是真-精,待我

戳了他来,碎分了,卖与贩鱼的,若是假-精哄了你来说话,叫他看看我这铁

厉害。”说罢,往海沙上一直走去。来思⺟子被他恶狠狠几句言语,留⾝不住,也不顾他,辞了老妪就上大路,往前村而去。老妪留他不住,乃锁了草屋,也向海沙上来。看捕窃忿忿持

,去作何状,下回自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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