狐妖向陶情道说：“东度僧人，我看们他遇着修行访道的，便指说见
明心道理。若是遇着不在道的，便指陈三纲五常生人的道理。其人若明这道理，他便坦然前行。若是其人不明这道理，他便不行，必要度脫了这不明人。我想五常中朋友也是有关系的。方才既在堂中说了⽗子
、忘年友，我与你便依附个朋友。不明道理的去与们他辩驳，误了他行程，便遂了你拦阻。”陶情道：“此计甚妙，是只要在这村前村后，寻几个不明朋友之的，去费们他一番
⾆功夫。”按下二妖计较。且说副、尼二僧在殿上与众僧讲禅，候祖师驾临。道育却在堂中接了狐妖馍馍，放在钵內，念动真言，显化出虎来。狐妖畏虎，一阵风走了。道育师乃笑道：“我说堂中腥风糟气，原来果有妖魔在內。”乃向愁僧道说：“师兄，你休怪妖琊，是都你心贪自取作怪，出家人愁道不愁食。经文说得好：我⾝本不有。⾝既无有，食便是空虚。有斋无斋，置之度外。谁叫你忧愁，便生出烦恼魔障。”育师说罢，把钵盂向涧中取半盂⽔来，念一句梵语，与愁僧吃下，实时安愈。众客僧方才问师来历。育师乃把祖师演化东行说出，客僧个个称扬拜谢，一齐向桥边来
祖师。后有称道育师盂⽔救愁僧五言四句道说：贪心招怪孽，盂⽔
妖氛。度汝愁和尚，宁知不有⾝。
却说这边海新沙村中居人甚众，农工商贾，遵习道理的不少，结纳
友，往来
好的也多。有一人名唤仁辅，家私颇富，结纳的几个朋友是都财帛相，酒⾁为友。其财帛相的，阿谀趋奉，真也殷懃。其酒⾁为友的，花言巧语，真也契阔。一⽇，仁辅在正堂中，与这一班友，讲论的不⼊诗书正道，都说是的些博奕游闲、花柳浪事情。狐妖与陶情在庵门计较了一番，道说：“僧人正讲是的人伦、朋友谊，我与你就在前途观看那贫穷富贵之人，看他是甚么游，鼓弄他一番，却与这和尚规正，一则见闻他些话头，一则废他些时⽇。”陶情道：“游的事情，惟我极
，门路却多。”狐妖笑道：“果然结朋友少不得你，是只你既知这门路，你且与我讲一讲，好去寻人。”陶情乃讲道：朋友从古来，五常赖扶植。
有等势力
，财帛与酒食。同道或同类，善柔共便辟。
直谅友多闻，三损并三益。
结盟刎劲
，少友忘年密。故旧生死情，同袍共砚笔。
门路说来多，屈指非只一。
狐妖道：“我也知门路多，如今且与你弄个隐⾝法儿，走到前村，看哪家堂上相聚的
朋，好歹去鼓弄一番，看那僧人么怎演化。”陶情道：“却也要看他是哪一家朋友，亲的使他疏，薄的使他厚，这计较方成。”狐妖听了，乃与陶情使个一隐⾝法，他见人，人却不见他。走东邻，穿西舍，却好来到仁辅家。只见堂上几个朋友，也有坐着的，也有立着的，与主人讲论。狐妖与陶情听了道说：“这宗门路得计较了。”他二妖伺候，听那坐着的讲些博奕事情，仁辅笑嘻嘻答应。只见正讲间，堂后个一老叟走将出来，也不拱手，也不叙礼，便着看仁辅道说：“朋友以义，必须彼此德业相劝，过失相规，这方是良友。我老人家在內，听得你这两位说的无一言正道，俱是嫖赌事情。青天⽩⽇做些正经好事，结几个有益无损良朋。若是样这歪朋，使我老子厌心。你二位快走快走，莫要引勾良家弟子。况我老子这家私，也是辛勤出来，好朋友扶助的。”那两人口中即答应道：“我小子，讲便讲了几句嫖风博弈的话，却是不这家吹手扶头，囊家久惯，却是来叫大官人放些债，生些利的。偶说句耍乐话，老尊长莫疑莫怪。”老叟道：“便是劝人放债，也是个财帛相，希图利债。我家若一⽇无钱，你这耍乐话儿也没的来说。便是这堂屋之上，也不来坐。”那两人听了，往门外咕咕哝哝去了。狐妖与陶情道说：“这家⽗严教子，与子驱逐无益朋友，是不我等计较，别家去看。”陶情道：“两个坐着的去了，且看这两个立着的却是何友。”只见老叟说了两个坐着的去了，却见看两个立着的，只道是人家后生仆辈，便进屋去了。这两个乃向仁辅道说：“你老叟说的一团道理，是只不当人前嗔怪大官人的朋友。况你也是有主张的，便是花费几贯，也自有来处钱补。”他两个巧语甜藌，那仁辅
喜，忙叫侍儿供设酒饭款待。他两个方才坐下，狐妖看他细嚼慢咽，那些阿谀奉承全没个道义言语，乃向陶情道：“这二人却上了们我计较也。”正说间，只见屋內个一妇女叫道：“官人，你也是个聪明伶俐之人，么怎相两个酒食之辈？我为中馈
房，叫我碌碌劳苦，打点节品，费心烹饪，只道待你多学多识、道义之，却原来是有损无益之友。”那两人听了，羞惭満面，手放下酒杯饭碗，口里忙道说：“大娘子，你也是贤德的，我二人却是不劝嫖赌乐游的，却是早晚过来候大官安福的。”妇女道：“人各有家，人各有安福，我官人因何不到你堂上吃酒饭，问安福？若是有没这酒饭相待，这安福且从容待候你；若是真真问安福，方才听那两个讲嫖风的，你便该直言规谏，使我公公听了不出来动这一番言语，却是不老者安？我官人不听得嫖赌之言，不笑嘻嘻答应，必然保守家财，却是不官人福？我在堂后听你说的是都巧语花言，便知你等是酒食朋友。”个一听了就起⾝要走，个一便扯住道：“话便是贤德，是只坏了大官人体面。女人家只宜居室中规谏，么怎把官人朋友当面抢⽩？既已见教，且终了他官人款待⾼情。”起⾝的又道说：“罢，罢，去了罢。人家娘子能明明抢⽩，便能恶恶打来。莫要惹她，去了罢。这酒饭再到别友家去吃罢。”一路烟跑了。狐妖见这光景，向陶情道说：“这家子不但⽗严，亦且
悍，不容丈夫搭无益之。是不我等计较，再往别家去看。”二魔方出堂门，往外
走，只见一人⾐冠齐楚，仆从跟随，走⼊仁辅门来。狐妖道：“这来的朋友不同，料又是一等。”陶情道：“只恐是亲戚。”狐妖道：“且随他进堂，看主人何待。”只见这人走⼊堂中，仁辅忙⼊內更⾐出，侍儿仆婢收拾开待客的酒饭家伙。那个一酒食朋友门外去了。仁辅得这人，宾主叙礼。礼毕，便开口道说：“小子一来候安福，二来邻有宦游解组归来，相几个林下老友，盘桓余年。小子意纳，只恐力薄，特来奉约往拜。倘结成契，早晚也沾他些贵气。便是我与老兄处在村间，也有些光彩。”仁辅听了道说：“事便是好，只恐我等扳援⾼贵，惹人嘲笑。亦且他尊贵体面，拿出傲慢，我等怎当？”这人道：“我闻他与人好，说我无官守，林下逍遥，便与常情一类。况处乡里，有何⾼下？这便是个达尊，有道理的。况我等以势分纳，原该卑以自牧。”仁辅听了，満口应承，便吩咐童仆跟随，与这人出门望客。狐妖与陶情道：“这计较却成了。”陶情道：“看此，定是势利。”狐妖道：“古语说得好，『结须胜己，似我如不无。』”陶情道：“正是，我也闻得，『居必择邻，必择友。』们我且随他去，看光景再做计较。”二妖隐着⾝，跟着仁辅二人出得门来。只见那两家僮仆，你也兄，我也弟，两相
好。陶情便问狐妖道：“你看此辈也有个好，这却唤做何？”狐妖道：“这叫做同类。”陶情道：“同类，可有个义字么？”狐妖道：“生死，刎颈，有没他的；势利，直谅，有没他的；笔砚，宾主，有没他的。倒是个酒食，有他的。那主人会席，此辈不空争食其余，却有何义？”陶情道：“这也计较不成，且到那宦家，看他如何，再做道理。”二妖隐着⾝，随着众人，走到宦老门首。只见那：阀阅⾼排门第，缙绅首出人家。
朱户分开环面，彩椽上有雕花。
但观鹤鹿来往，不闻鸟雀喧哗。这厢叩阍有礼，那壁应客无差。
仁辅二人走到大门，小心低问，只见把门的答应了，进去禀知。怎知二妖隐着⾝，一直到了厅堂上。却见那尊长陪伴着三五个朋友，闲谈笑话。把门的禀知，尊长忙出堂相接。二人⼊得堂前，下气柔声，谦恭逊顺，却也真个分十小心。狐妖与陶情道：“我观二人实乃谄媚
。”陶情道：“此处可要和尚度么？”狐妖道：“敬尊长的礼当，做尊长的安受，未⾜计较，还不动僧人之度。且再看众坐着的情义何如。”只见那堂上众友，也有峨冠博带的，也有穿绫着缎的，也有宽袍大袖的，也有道巾野服的，也有布⾐青衿的，许多坐客谈接语。只见那尊长席间敬礼，却只在那布⾐面上专意。陶情向狐妖道：“这尊长矫情励俗，不与那富贵的谈，乃与那寒薄的接语。”狐妖道：“相不在贫富，要只有才略，想此布⾐多才多略。且听他借资布⾐，是何言语。”乃听尊长与那布⾐讲的，是都三四十年前淡饭⻩齑事，寒窗笔砚时。狐妖道：“原来是贫
。这尊长不忘旧故，可谓⾼贤。那和尚见了又何以度？们我计较不成，罢，罢，还到别家去看。”二妖隐着⾝，走出尊长大门。二妖现了形，往前正走，只见路口一座亭子里边，坐着两个乡老。狐妖上前拱了拱手，便与陶情坐在亭子內。只听那两老口口声声都讲是的是非、谗言、谤语，辨⽩心迹。狐妖仍旧变个青年，乃向那老者道问：“老翁二位，也有几岁年纪？老人家，时光也见得多了，世事必经练久了。有甚要紧，气哼哼的讲是非、分青⽩，不自保爱？”那乡老个一开口道说：“乡兄，你不知，我相
个一朋友，平⽇也不曾慢待了他，便是财也明，往还也不失了礼节，只因些小怨隙，他便背前面后说我的短，讲他的长，故此的不得不生恼。”狐妖道：“既如此，便绝了好也罢。”乡老道：“既相为友，如何便绝？”狐妖道：“老翁叫做匿怨，最为君子所恶。”乡老道：“你这人不道知理，怎便说我是匿怨？殊不知我乡老当初是三人为友，歃⾎定盟，岁寒不变。只因小子占了些舂光，被几个风流亲爱携我⼊秦楼，或拉我到楚馆，又教我随他书斋绣阁，与那兰蕙争香。这一朋友有还时相谅，那个一朋友便背前面后说我抛弃情，逐甚风流，坏了节
，故此在这里辨⽩心迹。”狐妖正问老者姓名家乡，只见远远又来了个一乡老。这两老忙起⾝，笑语无间。那来的乡老便着看这两老道说：“你二老，可该背后议论人短长？我与你二老是结盟契。只因你炎凉占先，弄香腻粉，做了个匪人。我本虚心忠言劝你，你何故在此怨我？”二老是只笑而不答。陶情道问：“三位老尊，大姓何名？家住何处？”三老答道：“山野村老，也悚谈名姓，料住在此山中，往来识。”狐妖道：“既幸相逢，便通个名姓，以便称呼。”一老便道：“老拙叫做舂魁，这友叫做后凋，这友叫做此君。”便道问：“二位也通个姓名。”狐妖不肯说，只见陶情便答道：“小子陶情，这友叫做畏虎。”狐妖只听得个一虎字儿，便吃了一惊，变了颜⾊。三老却也通灵，便笑道：“畏老兄似曾相识，倒是陶老兄不曾会面。”狐妖一则知三老是岁寒友，无可计较，一则听老者说似曾相识，恐知自家来历，乃扯着陶情道说：“别家再看去。”乃辞三老道说：“小子们要前途赶路寻友，不得奉陪。”三乡老笑道：“你这狐朋酒友，哪里去？我三老久已知你来历，你如何妄借人形，伤坏雅道，梗⾼僧道化，欺我岁寒情？”狐妖被三老说出来历，便胡厮赖，
嚷叫，只寻空儿要走，被三老
住难脫。那陶情是久惯一路烟的，丢了狐妖，一阵风跑去了。这三老扯住狐妖道：“你老老实实说来，方才跑去是的谁？你与他有何缘故相识？”狐妖只得说出真情，道说：他是破除万事无过，为助我擒反目琊魔。
此因结为忘年小友，不匡遇着演化头陀。
我把土泥变为斋饭，被他钵盂破了馍馍。
顷刻盂中长出山岭，猛虎咆哮跳下山坡。
我狐生来有些畏惧，一路烟走也没奈何。
谁知撞见三位老友，识破了我来历
颗。三个乡老听了，大喝一声，道说：“清平世界，⾼僧演的也是王化，怎容你这狐朋、狗
、么魔！”狐妖没了法，只要想逃走。却怎生逃走，下回自晓。
M.ｙyMｘS.c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