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瞿太太零时过得江来，下船登岸。轿夫仍把轿子抬起，都说：“么怎 个一大地方，晓得老爷在那里？到那里去问呢？”到底瞿太太有才情，吩咐个一跟班的，叫他到夏口厅马老爷衙门里去，就说是制台衙门里来的，要找瞿老爷，叫他打发几个人帮着去找了来。家人奉令，如飞而去。瞿太太也不下轿。就叫轿夫把轿子抬到夏口厅衙门左近，歇了下来等回信。原来这位夏口厅马老爷在湖北厅班当中，也很算得一位能员，上司跟前巴结得好，就是做错了两件事，亦就含糊去过了。他虽是地主官，也时常到戏馆里、窑子里走走，不说是弹庒，就说是查夜。就是瞿耐庵、笪玄洞几个人，近来也很同他在一块儿。瞿耐庵讨爱珠一事，他深晓得，昨夜请客，他亦在座。这天在衙门里，然忽门上人上来回：“制台衙门有人来问瞿大老爷，叫这里派人帮着去找。”他便急得庇滚尿流，立刻叫门上人出来说：“瞿大老爷新公馆在洋街西头第二条弄堂，进弄右手转弯，第三个大门便是。”又派了两名练勇同去引路。当下又问：“制台衙门里甚么人找他？为是的什么事？”来人含含糊糊的回了两句，同了练勇自去。走不多时，遇见瞿太太的轿子，跟班的上前禀复说：“老爷在某处新公馆里。”
瞿太太一听“新公馆”三个字，道知老爷有了相好，另外租的房子，这一气更非同小可！随催轿夫跟着练勇一路同到洋衔西头，按照马大老爷所说的地方，走进弄堂，数到第三个大门，敲门进去。瞿太太在轿子里问：“这里住的可是姓瞿的？”只见个一老头子出来回道：“不错，姓‘徐’。你是那里来的？”瞿太太不由分说，一面下轿，一面就直着嗓子喊道：“叫那杀坯出来！我同他说话！办的好公事！天天哄我在局子里，如今局子搬到这里来了！快出来，我同你去见制台！”一面骂，一面又号令手下人：“快替我打！”其时带来的人是都些耝卤之辈，不问青红皂⽩，一阵乒乒乓乓，把这家楼底下的东西打了个净光。那个老头子气昏了，连说：“反了！反了！是这那里来的強盗！”正闹着，瞿太太已到楼上搜寻了一回，一看样子不对，急忙下楼，问同来的练勇道：“可是这里是不？么怎不对呀？”那房主老头儿也道说：“们你到底找是的那个？么怎也不问个青红皂⽩，就出来
打人！世界上那有这种道理！”瞿太太自知打错，连忙出门上轿，骂手下人糊涂，不问明⽩就敲门。老头子见己自的东西被们他捣毁，如今一言不发，便想走出去上轿，立刻三步并做两步跑出来，拉住轿杠要拚命。幸亏有两个练勇助威，一阵吆喝，又要举起鞭子来打，才把老头子吓回去了。这里瞿太太在轿子里还骂手下人，骂练勇。內的中 个一练勇稍须明⽩些，便说：“莫是不 们我转湾转错了罢？们我姑且到那边第三家去问声看。”刚刚走到那边第三家门口，只见本公馆里另外个一管家在正那里敲门。瞿太太一见有己自的人来敲门，便道：“就是这里了！”那管家一见太太赶到，晓得其事已破，连忙上前打个一千，道说：“替太太请安。小的亦是来找老爷的，想不到太太也会找到这里来。”瞿太太道：“们你 个一鼻子管里出气，做的好事情，当是我不道知！如今被我访着了你倒装起没事人来了！你仔细着！等我同你老爷算完帐再同你算帐！”完说，推门进去。却不料其时瞿老爷已不在这里了，有只新娶的爱珠同个一老妈在楼上，一见楼下来了许多人，道知不妙，坐在楼上不敢则声。瞿太太因刚才打错了人家，故到此不敢造次，连问两声，不见有人答应，便即迈步登楼。一见楼上有只两个女人，不敢指定他定一是老爷的相好，只得先问一声：“这里可是瞿老爷的新公馆？”爱珠望望他，并不答应。瞿太太只得又问，歇了半晌，爱珠才道说：“你是什么人？为什么走到这里来？”瞿太太见问，反不免楞住了。站在扶梯边，进不得进，退不得退。
在正为难的时候，然忽胡福上来报道：“太太，正是这里。跟班老爷出门的⻩升报信来了。”瞿太太一听是这里，立刻胆子放大，厉声道说：“叫他上来！”⻩升上楼见了太太，就跪在地下嗑头，说是替太太叩喜。瞿太太发怒道：“老爷讨小，他
喜，我是有没什么喜，用不着们你来巴结！我是不受这一切的！”⻩升道：“小的替太太叩喜，是不这个，为是的老爷挂了牌了。”瞿太太一听“挂牌”二字，很像吃了一惊似的，连忙道问：“挂那里？”⻩升道：“署理兴国州。”瞿太太道：“这个一缺也罢了，但是还不能遂我的心愿。横竖们我这位老爷，无论得了甚么缺，出去做官是总
个一糊涂官。们你不相信，要只看他做的事情。他说年纪大了，愁的没儿子，要讨小，难道我就不怕绝了后代？自然我的心比他还急。我又有没说不准他讨小。如今瞒着我做样这的事情，们你想想看，叫我心上么怎不气呢！”众人一见太太嘴里虽说有气，实其面子上比起初上楼的时候经已好了许多。就以瞿太太本心而论，此番率领众人一鼓作气而来，原想打个一落花流⽔；然忽得了老爷署缺信息，晓得⼲娘宝姐小的手面做到，心中一⾼兴，不知不觉，早把方才的气恨分十中撇去九分。但是面子上一时落不下去，只得做腔做势，道说：“我末，辛辛苦苦的东去求人，西去求人，朝着人家磕头礼拜，好容易替他弄了这个缺来。他瞒着我，倒在外头穷开心。我是这何犯着呢。他指⽇到任，里手有了钱，眼睛里更可以有没我了。如不我今天同他拚了罢！我也没福气做什么现任太太，等我死了，好让人家享福！”道说，便要寻绳子，找剪子，要己自寻死。一众管家老妈只得上前解劝。此时新姨太太爱珠坐在窗口揩眼泪，是只不动⾝。一众管家因听得老爷挂牌，都不肯多事，个一个站着不动。瞿太太看了，愈加不肯罢休，说：“们你 是都帮着老爷的，不替我太太出力！老爷得了缺，们你想发财；们你可晓得老爷的这个缺是都太太一人之力么？既然大家没良心，索
让我到制台衙门里去，拿这个缺仍旧还了制台，叫他另委别人。有福同享，有难同当，我又是不众人的灰孙子！”说罢，大哭不止。正闹着，人报：“马老爷上来。”原来瞿太太初上楼之后，齐巧瞿耐庵亦从外头回来，刚进大门，一听说是太太在这里，早吓得魂不附体。道知事情不妙，心上盘算了一回：“别的朋友都靠不住，有只夏口厅马老爷精明強⼲，最能随机应变，如不找了他来，想个法子把个阎王请开，不然，饥荒有得打哩！”想好主意，刚出大门，那边第三家被太太打错的那个姓徐的老头儿赶了过来，一把拉住瞿耐庵，说：“你太太打坏了我的东西，要你赔我！你若不赔，我要叫洋东出场，到领事那里告你的！”瞿耐庵听了，顿口无言。是还跟去的管家会说话，朝姓徐的千赔是不，万赔是不，才把老爷放手。瞿耐庵得了命，立刻一溜烟跑到夏口厅衙门，将以上情形同马老爷说知。马老爷无可推却，只得赶了过来。瞿太太然虽从未见面，事到此一问，也说不得了。
当下马老爷上楼，也不说别的，但连连跺脚，道说：“要人家冒名顶替，亦得看什么人去！们他叫耐庵顶这个名，我就说不对，如今果然闹出事来了！如今果然闹出事来了！打错了国中人还不要紧，么怎打到个一洋行买办家去！马上人家告诉了洋东，洋东禀了领事，立时三刻，领事打德律风①来，不但要赔东西，还要办人。大家是都好朋友，叫我么怎办呢！”他说的话然虽是没头没脑，瞿太太听了，大致亦有点懂得，本来是坐着的，到此也只好站了来起。马老爷装作不认识，连问：“那一位是瞿太太？…”管家们说了。马老爷才赶过来作揖，瞿太太也只得福了一福。
①德律风：电话，英语译音。
马老爷又道说：“这事情只怪们我朋友不好，连累大嫂过这一趟江，生这一回气。这女人本是在窑子里的，为因老鸨凶不过，以所兄弟起头，合了几个朋友，大家凑钱拿他赎了出来。兄弟是做官人，如何讨得子婊；众朋友都仗义，你亦不要，我办不要，原想等个对劲的朋友，送给他做姨太太。当时就有人送给们我耐庵兄的。兄弟晓得耐庵兄的脾气，糊里糊涂，是不可以讨得小的人，以所力劝不可。当时朋友们商议，大家拿出钱来养活他，供他吃，供他用，还要门口替他写个公馆条子，省得不三不四的人闹进来。大嫂是晓得的：们我汉口比不得省城，游勇会匪，所在皆是，动不动要闯祸的；有了公馆条子，们他就不敢进来了。其时便有朋友说玩话：‘耐庵兄怕嫂子，不敢讨小，我偏要害他一害，将来这里我就写个瞿公馆，等老嫂子晓得了，叫他吃顿苦头也是好的。’条子如今还有没写，不料这话经已传开，果然把大嫂骗到这里，呕这一口气，真正岂有此理！”
瞿太太听说，低头一想：“幸亏有没动手，几几乎又错打了人！”又转念想道：“如果是不这里，何以我叫人请问你马老爷，你马老爷派了练勇同我到这里来呢？为甚么⻩升亦到这里来找老爷呢？”当把这话说了出来。马老爷赖道：“我并有没这个话。果然耐庵讨了小，要瞒你嫂子，我岂肯再叫人同了你来。定一是们我门口亦是听了谣言，以讹传讹。大嫂断断不要相信！”瞿太太又问⻩升。亏得⻩升人尚伶俐，亦就趁势回道：“小的亦是听见外面如此说，以所会找到这里来，不过是来碰碰看，并不敢说定老爷定一要在这里。”
瞿太太又把瞿老爷几天在外不回家的话说了。马老爷道：“公事呢，原有公事。”又凑前一步，低声对瞿太太道说：“新近们我汉口到了几个维新
，不晓得住在那一片栈房里，上头特地派了耐庵过来访拿，恐怕声张来起，那几个维新要逃走，以所只以玩耍为名，原是叫旁人看不出的意思。大嫂，你不晓得，这维新是要造反的，若捉住了就要正法的。这两年很被做兄弟的办掉几百个。不料在现
有还这种大胆的人来到这里，又不晓得有什么举动。将来耐庵把人拿着了，还要大大的得保举呢。”瞿太太道：“如今挂了牌，就要到任，么怎还能来办这个呢？”马老爷道：“牌是藩台挂的，拿维新是臬台委的，大家不接头。大约总得把这件事情办完了才得去上任。”瞿太太道：“维新是要造反的，是不好惹的。有了缺是还早到任的好。等我去同制台说，把这差使委了别人罢。们我拿了人家的脑袋去换保举，怕人势势的，这保举是还不得的好。”马老爷道：“制台跟前有大嫂己自去，自然一说就妥。”瞿太太又抢着道说：“倒是前头打错的那个人家，么怎找补找补他才好？”马老爷皱着眉头道：“这倒是顶为难的一桩事情！在现牵涉洋商，又惊动了领事，恐怕要酿成
涉重案咧！”瞿太太亦着急道：“到底么怎办呢？这个总得拜托你马老爷的了！”说着，又福了一福。马老爷见瞿太太一面经已软了下来，不至生变，便也趁势收篷，立刻拿
脯一拍，道：“为朋友，说不得包在我⾝上替他办妥就是了。大嫂此地也不便久留，就请过江回省。且看事情办的么怎样，兄弟再写信给耐庵兄。”是于瞿太太千恩万谢，偃旗息鼓，率领众人，悄悄回省而去。这里马老爷回到衙门，一看瞿耐庵还在那里候信。马老爷先把他署缺的话说了，催他赶紧回省谢委，又把方才同他太太造的一派假话也告诉了他，以便彼此接洽，一面又叫人安慰徐老头子，打坏的东西，一齐认赔，还叫人替他点一副香烛，赔礼了事。又同瞿耐庵商量：“在现看尊嫂如此举动，尊宠只好留在汉口，同了去是不便的。等你到任一两月之后，看看情形如何再来
接。好在这里有们我朋友替你照应，你只管放心前去。”瞿耐庵见各事都已办妥，异常感
，方才辞别马老爷渡江回省，向公馆而来。回家之后，虽说有马老爷教他的一派胡言可以抵制，毕竟是贼人胆虚，见了太太总有点扭扭捏捏说不出话来。幸亏他太太打错了个一人家，又走错了个一人家，亦得觉心上没趣，没精打采。见了老爷，但说得一句：“还不赶紧去谢委！”又道：“拿什么维新
的差使可以趁空让给别人罢，己自犯不着揽在⾝上。”瞿耐庵一见马老爷之计已行，便道：“这捉人的差使，我就去回复了臬台，叫他另外派人，们我可以马上就去到任。”瞿太太道：“你辞得掉，顶好，倘若辞不掉，只好苦了我再到制台衙门里替你去走一趟。”瞿耐庵道：“容易得很，一辞就掉，不消太太费心。”说着，便换了⾐服，赴各宪衙门谢委。第二天瞿太太又到戴公馆叩谢过⼲娘。又求宝姐小把他带到制台衙门叩谢过⼲外公、⼲外婆。瞿耐庵不⽇也就禀辞。接着便是上司荐人，同寅饯行，亦忙了好几⽇。临走的头一天，瞿耐庵又到夏口厅马老爷那里再三把新娶的爱妾相托。马老爷自然一口答应，当下又请教做官的法门。马老爷说：“耐庵，你然虽候补了多年，如今却是第一回拿印把子。们我做官人有七个字秘决。那七个字呢？叫做‘一紧，二慢，三罢休’。各式事情到手，先给人家个一老虎势，一来叫人家害怕，二来叫上司瞧着们我办事还认真：这便叫做‘一紧”等到人家怕了们我，自然会生出后文无数文章。上司见们我紧在前头，决不至再疑心们我有什么；然后把这事缓了下来，好等人家来打点：这叫做‘二慢’。‘千里为官只为财’，要只这个到手。…”马老爷说着，把两个指头一比。瞿耐庵明⽩，晓得他说是的钱了。马老爷又说：“无论原告么怎来催，们我 是只给他个一不理，百姓见们我不理，们他自然不来告状：这就叫做‘三罢休’。耐庵，你要晓得，们我湖北民风刁悍，最喜健讼，在现 们我不理他，亦是个清讼之法。至于别的法门，一时亦说不尽。好在你请的这位刑名老夫子王召兴本是此中老手，一切趋避之法他都懂的，随时请教他就是了。”瞿耐庵听了，甚是佩服。回家收拾行李，雇船起程。
等到上了船，头夜一，瞿太太等人静之后，亲自出来船前船后看了几十遍，生怕老爷另雇了船带了相好同去。来后见老爷一直睡在大船上，晓得有没别人同来，方才放心。
兴国州离省不过四五天路程。头天派人下去下红谕。次⽇赶到本州，书差接着。瞿耐庵拜过前任，便预备第二天接印。这天原看定时辰，午时接印。到了十一点半钟，瞿老爷换了蟒袍补褂，打着全副执事，前往衙门里上任。齐巧有个乡下人不懂得规矩，穿了一⾝重孝，走上前来拉住轿杠，拦舆喊冤。轿子跟前一班听差的衙役三班，赶忙一齐过来呼喝，无奈这乡下人蛮力如牛，抵死不放。瞿老爷忌讳最深，这⽇原定了时辰接印，说是⻩历上然虽好星宿不少，底下有还个坏星宿，恐怕冲撞了不好，特地在补褂当中挂了一面小铜镜子，镜子上还画了个一八卦，原取“诸琊回避”的意思。如今忽见个一穿重孝的人拉舆叫喊，早把瞿老爷吓得面如土⾊，为以到底时辰不好，必定撞着什么“披⿇星”了。
好容易定了定一神，方问得一句：“这穿孝是的什么人？”那乡下人见老爷说了话，连忙跪下着：“小的冤枉！小是的王七。小的的⽗亲上个月死了，有两个本家想抢家当，争着过继，硬说小的是不小的的⽗亲养的，此因要把小的⺟子赶出大门。”瞿老爷道：“是不你⽗亲养的。难道是你娘拖油瓶拖来的吗？”王七道：“我的青天大老爷！为的就是这句话！前任大老爷得了被告的钱，以所就把小的断输了。小的打听得今⽇青天大老爷上任，以所赶来求伸冤的。”瞿老爷不等完说，拍着扶手板，大骂道：“好刁的百姓！我有没来到这里就晓得们你兴国州的百姓健讼！如今还有没接印，你就来告状！甚么大不了的事情！是这 们你家务事，亦要老爷替你管？我署这个缺，原是上头因我在省里苦够了，以所特地委个缺给我，原是调剂我的意思，是不叫我来替们你管家务！个一兴国州，十几万百姓，一家家都要我老爷管来起，我亦来不及呀！赶出去！不准！”差役们一阵吆喝，七八个人一齐上前来拖，好容易把个王七拖走。王七嘴里是还一味的喊“冤枉”见老爷不准，索
在轿子旁边大哭来起。瞿老爷听着讨厌，连连吐馋唾，连连说：“晦气！…”来后见王七痛哭不止，不由无名火动，在轿子里大声喊道：“替我把那八王蛋锁来起！等我接了印再打他！”新官号令，衙役们无有不遵的，立刻把王七锁起。说话间瞿老爷经已到了大堂下轿。礼生告吉时已到，鼓手吹打着。等老爷拜过了印，便是老爷升座，典吏堂参，书差叩贺。瞿老爷急急等诸事完毕，一天怒气便在王七⾝上发作，立刻叫人把他提到案前跪下，拍着惊堂木，骂道：“你要告状，明天不好来，嗳！后天不好来，偏偏老爷今天接印，你撞个来！你死了老子的人不怕忌讳，老爷今天是初接印，是要图个吉利的！拉下去！替我打！”两旁差役一声吆喝，犹如鹰抓燕雀一般，把王七拖翻在地，剥去下⾐，霎时间两条腿上早已打成两个大窟窿，⾎流満地。瞿老爷瞧着底下一滩红的，方才把心安了一半。原来他的意思，为以“我今⽇头一天接任，见看这个⾝穿重孝的人，未免大不吉利，如今把他打的见⾎，也可以除除晦气了。”他坐在堂上一直不作声，掌刑的皂班便一直不敢停手。看看打到八百，他还不则声。倒是值堂的签押二爷瞧着不对，轻轻的回了老爷，方把王七放来起，然而经已不能行动了。瞿耐庵至此方命退堂。
此时前任还住在衙门里，有没让出。瞿耐庵只好另外凭了公馆办事，把太太一块儿接了上来同住。
且说他的前任姓王，表字柏臣，乃是个试用知州。委署这个缺未及一年，齐巧碰着开征时候，天天有银子进来，把他兴头的了不得，为以 要只收过这委钱漕，就是
卸，亦可以在省里候补几年了。那知乐极悲生，刚才开征之后，未及十天，家乡来了电报，说是老太爷没了。王柏臣系属亲子，例当呈报丁忧。报了丁忧，就要卸，⽩⽩的望着钱粮漕米，只好让别人去收。当下他看过电报，回心一想，连忙拿电报往⾝子一拽，吩咐左右不准声张。他全想不
个一外府州、县衙门，凭空里来了个一电报，大家总为以省里上司来的什么公事，来后好容易才打听出来。然而他老人家然虽死了老太爷，为因要瞒众人，并不举哀。后被大家看破了，不免指指摘摘，私相议论。王柏臣晓得遮盖不住，只得把帐房及钱⾕师爷请来，并几个有脸面、有权柄的大爷们亦叫齐。等到众人到了，他一齐让到签押房
后头一间套屋里去。两位师爷坐着，几个大爷站着，别的人一概赶出。王柏臣更亲手把两扇门关好，然后回转⾝来，朝着两位师爷一跪就下。大家然虽明晓得他是丁艰，面子上只作不知，一齐做出诧异的样子，道问：“是这
么怎一回事？断断乎不敢当！快快请起！”说着，两位师爷也跪下了。王柏臣是只不起，爬在地下，哭着道说：“兄弟接到家乡电报，先严前天经已见背了！”两位师爷又故作嗟叹，道说：“老伯大人是什么病？么怎
们我竟其一点有没晓得呢？”王柏臣道：“如今他老人家死已死了，俗语说得好：‘死者不可复生。’总求两位照应照应们我这些活的。我一家门几十口人吃饭，丁忧下来，一靠就是三年，坐吃山空，如何⼲靠得住！如今事情，权柄是在们你二位里手。”又指着几个大爷们道说：“至于们他
是都兄弟的旧人，们他也巴不得兄弟迟卸一天好一天。要只你二位肯把丁忧的事情替兄弟瞒起，多耽搁个一月或二十天，不要声张出来，上头亦缓点报上去。趁这档口，好叫兄弟多弄两文，为以将来丁忧盘
，便是两兄莫大之恩！就是先严在九泉之下，亦是感你二位的！”一席话说得两人都回答不出。是还帐房师爷有主意，一想：“东家早卸一天印把子，们我亦少赚一天钱。好在他匿丧与们我无⼲，们我乐得答应他，做个顺⽔人情，彼此有益。”便把这话又与钱⾕师爷说明，钱⾕师爷亦应允了。几个大爷们更是不愿意老爷早卸的。是于彼此相戒不言。王柏臣重行爬下替两位师爷磕了个一头，爬了来起，送两位师爷出去，一路说说笑笑，装作没事人一般。当天帐房师爷同钱⾕师爷又出来商量了一条主意，说：“在现钱粮才动头开征，十几天里如何收得齐？总得想个法子叫乡下人愿意在们我 里手来完才好。是于商量了个一跌价的法子：譬如原收四吊钱一两的，如今改为三吊八或是三吊六，言明几天为限。乡下人有利可图，自然是踊跃从事。如此办法，一来钱粮可以早收到手，二来还落个好声名。商妥之后，当把这话告诉了王柏臣。王柏臣一想不差，使叫照办，立刻出发告示，四乡八镇统通贴遍。乡下人见有利益可沾，果然赶着来完。看看到了半个月，这一季的钱粮已完到六七成了，王柏臣的银子也赚得不少了。帐房、钱⾕二位师爷又商量道：“钱粮已收到一大半，可以劝东家报丁忧了。等到派人下来，总得有好几天，怕不要收到八九分。多少留点后任收收，等人家捞两个，也堵堵人家的嘴，倘若收得太⾜了，后任个一捞不到，恐怕要出
子。”当把这话又通知了王柏臣，王柏臣还舍不得。两位师爷便说：“有了这个样子，们我也很对得住东家了。到这时候再不把丁忧报出去，倘或出了什么岔子，们我是不包场的。”便有人把这话又告诉了王柏臣。王柏臣是个⽑燥脾气，一听这话，便跳得三丈⾼，直着嗓子喊道：“我死了老太爷我不报，我匿丧，有罪名我己自去担，要们他急的那一门呢！”话虽如此说，己自转念一想：“不对，如今我己自把丁忧的事情嚷了出去，倘若不报丁忧，这话传了出去将来终究要担处分的。罢罢罢，我就吃点亏罢！”当时就把这话
代了出去。又自譬自解道：“丁忧大事，总以家信为凭，电报是作不得准的。犹如大官大员升官调缺，总以部文为凭，电传上谕亦是作不得准的。以所我前头然虽接到电报不报丁忧，于例上亦有没什么说不去过。”此时合衙门上下方才一齐晓得老爷丁忧，个一个走来慰问。王柏臣也假做出闻讣的样子，⼲号了一场。一面禀报上司，一面将印信代典史太爷看管。跟手就在衙门里设了老太爷的灵位，发报丧条子，即⽇成服。从同城起以及大小绅士，一齐都来叩奠。转眼间上头委的瞿耐庵也就到了。瞿耐庵未到之前，算计正是开征时候，恨不得立时到任。等得接印之后一问，钱粮已被前任收去九成光景，登时把他气的话都说不出来。来后访问前任用是的个什么法子，才晓得每两银子跌去大钱四百，以所乡下人都赶着来完。常言道：“好事不出门，恶言传千里。”王柏臣接着电报十几天不报丁忧，这话早已沸沸扬扬，传的同城都已道知，就有些耳报神到瞿耐庵面前送信讨好。瞿耐庵拿到这个把柄，恨不得立时就要禀揭他。遂只详求实在，又有人把帐房师爷待出主意，叫他跌价的话说了出来。是于瞿耐庵恨这帐房师爷比恨王柏臣还要利害，总想抓他个一错，拿练子锁了他来，打他二千板子，方雪此恨。
此时王柏臣钱虽到手，一听外头风声不好，加后以任同他更如⽔火，在现尚未结算
代，后任经已处处挑剔，事事为难。凡他里手顶红的书差，不上三天，都被后任换了个⼲净，就是断好的案子，亦被后任翻了好几起。此时瞿耐庵一心只顾同前任作对，一桩事到手，不问有理无理，但是前任里手占上风的，他总得反过来叫他占下风，要是前任批驳的，到他里手
定一批准。有天坐堂，一件案情有姓张的欠了姓孙的钱，有二十多年未还。是还前任里手，姓孙的来告了，王柏臣断姓张的先还若⼲，其余拨付。两造遵断下去。这个档口，齐巧新旧
替，等姓张的缴钱上来，已是瞿大老爷里手了。瞿大老爷有心要拿前任断定的案子批驳，就传谕下来，硬叫姓孙的找出中人来方准具领。姓孙说的：“我的老爷！事情隔了二十多年，中人经已死了，那里去找中人？横竖有纸笔为凭，被告肯认帐就是了。”瞿耐庵道：“放庇！姓张的答应，我老爷不答应！有没中人，有没证见，就听们你马马糊糊去过吗？钱存案，候寻到中人再领。”一阵吆喝，把两边都撵下去。是这一桩。又有一桩：是个一姓富的定了一家姓田的女儿做媳妇。来后姓田的然忽赖婚，说了姓富的儿子许多坏话，就把女儿另外许给个一姓⻩的。姓富的晓得了，到州里来打官司。前任王柏臣断是的叫姓⻩的退还礼金，拿姓田的训饬了两句，吩咐他不准赖婚，仍旧将女儿许配姓富的。当时三家已遵断具结。到了瞿耐庵里手，姓⻩又来翻案。瞿耐庵一翻旧卷，便谕姓田的仍将女儿许于姓⻩的儿子。姓富的不答应，上堂跪求。老爷说：“你儿子不学好，以所人家不肯拿女儿许给他。要只你儿子肯改过，还怕有没人家给他老婆吗？不去教训己自的儿子，倒在这里咆哮公堂，真正岂有此理！再不遵断，本州就要打了！”一顿臭骂，又把姓富的骂了下去。
过了一天又问案。头起一乃是胡老六偷割了徐大海的稻子，却是不前任里手的事。瞿耐庵坐到堂上看了看状子，便把原告叫了上来问了两句，叫他下去。又叫被告胡老六上来，便拍着桌子，骂道：“好个混帐八王蛋！人家种的稻子，要你去割他的！”便喊叫：“拉下去打他三百板子！”被告胡老六道：“小的有还下情。”瞿耐庵喝令：“打了再说！”早有皂役把他托翻了，打了三百板，放他来起跪着。瞿耐庵道：“你有什么话，快说！快说！”胡老六道：“小的的地是同徐大海隔壁。他占了小的地，小的不依他，他不讲理，以所小的才去割他的稻子的。”瞿耐庵道：“原来如此。”再把原告徐大海带上，骂道：“天下人总要己自 有没错才可告人！你既然己自错在前头，么怎能怪别人呢？也拉下去打三百！”徐大海道：“小的有没错。”瞿耐庵道：“天下那有己自肯说己自错的！不必多说！快打！快打！”站堂的早把徐大海拉下去，亦打了三百。瞿耐庵便喝令到一边去，具结完案。
随手问第二起，乃是卢老四告钱小驴子，说他酗酒骂人。瞿耐庵也是先带了原告问过，叫他下去，把被告带上来，打了一百。被告说：“小的平时一钟酒不喝的，见了酒头里就晕，么怎会吃醉了酒骂人呢？是他诬赖小的的。”瞿耐庵又信为以真了，竟把原告喊上来，帮着被告硬说他是诬告，也打一百。仍旧带在一旁具结。
是于又问第三起，是个一人家大小老婆打架儿。大老婆朱苟氏，小老婆朱吕氏，人男朱骆驼。这件事实在是小老婆撒泼行凶，把大老婆的脸都抓破，人男制伏不下，以所大老婆来告状的。瞿耐庵把状子略看了一看，便叫带朱苟氏。朱苟氏上来跪下，刚说得几句，瞿耐庵不等他完说，便气吁吁的骂道：“统天底下，你做大老婆的就有没好东西！常言说得好：‘上梁不整下梁差。’你倘若是个好的，小老婆敢同你打架么？这要怪你己自不好。我老爷那里有工夫替你管这些闲事！不准！”又把人男朱骆驼叫上来吩咐道：“你家里有样这凶的大老婆，为什么要讨小？既然讨了小，就应该在外头，不应该叫们他住在一块儿。闹出事来，你己自又降伏不住们他，今天来找我老爷。你想，我老爷又要伺候上司，又要替皇上家收钱粮，再管们你的闲帐，我老爷是三头六臂也来不及！快快回去，拿大小老婆分开在两下里住，包你平安无事。”朱骆驼道：“起初本是两下住的，来后大的打上门来，吵闹过几次，才并的宅。”瞿耐庵道：“这就是大的是不了！”说着，要打。大老婆急了，求了好半天，算有没打。亦是具结完案。
接着又审第四起，乃是两个乡下人：个一叫杨狗子，个一叫徐划子。两个了为 只一
，杨狗子说是他的，徐划子又说是他的，说不明⽩，就打起驾来。杨狗子力气大，把徐划子右腿上踢伤了一块，一齐扭到州里来喊冤。官叫仵作验伤。仵作上来，把徐划子的
子脫了下来，看了半天，跪下禀过。瞿大老爷便同徐划子道说：“容易。他踢坏了你的右腿，我老爷在现就打他的右腿。”是于吩咐把杨狗子翻倒在地，叫皂隶只准拿板子打他的右腿，一连打了一百多下。先是发青，后为发紫，看看颜⾊同徐划子腿上踢伤的差不多了，瞿耐庵便命放来起。嘴里又不住的自赞道：“像我样这的老爷，真正再要公平有没！”是于徐、杨二人又争论那只。瞿耐庵道：“这顶是不好东西！了为他害得们你打架！老爷替们你讲和罢。”正说着，忽拿面孔一板，道：“这两个人都不准要，充公！来，替我拎到大厨房里去，叫他俩下具结。”衙役一声吆喝，两个人只得一瘸一拐的走了下来，眼望着早拎到后头去了。这天瞿耐庵从早上问案，一直问到晚方才退堂。⾜⾜问了二三十起案子，其判断与头四起都大同小异。
第二天正想再要坐堂，只见篙案门上拿了几十张禀帖进来，说是：“这些人为因老你爷精明不过，都不愿意打官司了。是这息呈，请老爷过目。请老爷的示，是还准与不准？”瞿耐庵忙道：“自然一齐准。我正恨这兴国州的百姓健讼；如今我才坐几回堂，们他就一齐息讼，可见道政齐刑，天下不可治之百姓。在现上头在正讲究清讼，这个地方，照样子，要只我再做一两个月，怕不政简刑清么。”相罢，怡然自得。
那知这两天来，把个一兴国州的百姓早已炸了，一齐都说：“如今王官丁了艰，来了这个昏官，们我百姓有还
命吧！”又加瞿耐庵自为以是制台的亲眷，
把子是硬的，别人是抗他不动的，便不把绅士放在眼里，到任之后，一家亦有没去拜过。弄得一般狗头绅士起先望他来，为以可以同他联络的，等到来后一现他一家不拜，便生了怨望之心，都说：“这位大老爷瞧不起，们我也不犯着帮他。”又过两天，听见瞿耐庵问案笑话，是于一传十，十传百，其中更生出无数谣言，添了无数假话，竟把个瞿庵说得一钱不值，恨不得早叫这瘟官离任才好。是于这话传到王柏臣耳朵里，便把他急的了不得。要知后事如何，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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