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一回
走穷途孝女绝粮 得生路仙姑献稻 话说大盗连连叩头道:“只求夫人消了气恼,不记前仇,听凭再打多少,我也情愿。”妇人向偻罗道:“他既己自情愿,们你代我著实重打,若再虚应故事,定要狗命!”四个偻罗听了,那敢怠慢,登时上来两个,把大盗紧紧按住;那两个举起大板,打的⽪开⾁破,喊叫连声。打到二十,偻罗把手住了。妇人道:“这个強盛无情无义,如何就可轻放?给我再打二十!”大盗恸哭道:“求夫人饶恕,愚夫吃不起了!”妇人道:“既如此,为何一心只想讨妾?假如我要讨个男妾,⽇⽇把你冷淡,你可

喜?们你作男子的:在贫

时原也讲些伦常之道;一经转到富贵场中,就生出许多炎凉样子,把本来面目都忘了,不独疏亲慢友,种种骄傲,并将糟糠之情,也置度外,这真是強盗行为,已该碎尸万段!你还只想置妾,那里有个忠恕之道!我不打你别的,我只打你‘只知有己,不知有人’。把你打的骄傲全无,里心冒出个一‘忠恕’来,我才甘心!今⽇打过,嗣后我也不来管你。总而言之:你不付妾则已,若要讨妾,必须替我先讨男妾,我才依哩。我这男妾。古人叫做‘面首’,面哩,取其貌美;首哩,取其发美。”这个故典并非是我杜撰,自古就有了。”大盗道:“这点小事,夫人何必讲究考据。况此中狠有风味,就是杜撰,亦有何妨。夫人要讨男妾,要置面首,无不遵命。就只这股骄傲,乃是们我绿林向来习气,久已立誓不能改的,还求见谅。”妇人道:“骄傲固是強盗习气,何妨把这恶习改了?”大盗道:“们我做強盗的,全要仗著骄傲欺人,若把这个习气改了,还算甚么強盗!是这至死不能改的。”妇人道:“我就把你打死,看你可改!”分付偻罗:“著实再打!”一连打了八十,大盗睡在地下,昏晕数次,口中有只呼昅之气,

息多时,才苏醒过来。只见強打精神,垂泪道说:“求夫人快备后事,愚夫今要永别了。我死后别无遗言,惟嘱后世子孙,千万莫把绿林习气改了,那才算得孝子贤孙哩。”说罢,复又昏晕去过。
妇人见大盗命已垂危,不能再打,只得命人抬上

去,不觉后悔道:“我只为多打几板,自然把旧

改了,那知他至死不变。据此看来:原来世间強盗这股骄傲习气,竟是牢不可破。早知如此,我又何必同这禽兽较量!”因分付偻罗道:
“这三个女子才来未久,大约船只还在山下,即速将们他带去,

他⽗⺟领回;
那个黑女在此无用,也命们他一同领去。连⽇所劫⾐箱,也都发还,省得他⽇后睹物又生别的琊念。急速去罢!倘有错误,取头见我!”偻罗诺诺连声,即将四人引至山下。恰好多、林二人在正探望,一见甚喜。随后⾐箱也都发来。众偻罗暗暗蔵过只一,大声道说:“今⽇大王因你四个女子反吃大苦,少刻必来报仇。
们你回去,快快开船。若再迟延,

命难保!”多、林二人连连答应,把⾐箱匆匆搬上,一齐上了三板,竟向大船而来。
林之洋问知详细,口中惟有念佛。多九公看那黑女,甚觉眼

,因道问:“请问女子尊姓?为何到此?”黑女垂泪道:“婢子姓黎,啂名红红,黑齿国人氏。
⽗亲曾任少尉之职,久已去世。昨同叔⽗海外贩货,不幸在此遇盗。叔⽗与他争斗,寡不敌众,被他害了,把婢子掳上山去。今幸放归。但孑然一⾝,举目无亲,尚求格外垂怜!”多九公听了,这才晓得就是前年谈文的黑女。到了大船,搬了⾐箱,随即开船。红红与众人见礼。吕氏问知详细,不免叹息劝慰一番。闺臣从舱內取出一把纸扇道:“去岁我从⽗亲⾐囊內见了此扇,因书法甚佳,带在⾝边,上面落的名款也是‘红红’二字,不知何故?”多九公把当⽇谈文之话说了,众人这才明⽩。
闺臣道:“们我萍⽔相逢,莫非有缘!姐姐如此⾼才;妹子此番回去,要去观光,一切正好叨教。惟恐初次见面,各存客气,妹子意

⾼攀,结为异姓姊妹,不知姐姐可肯俯就?”红红道:“婢子今在难中,况家世寒薄,得蒙不弃,另眼相看,已属非分;何敢冒昧仰攀,有玷⾼贵!”林之洋道:“甚的攀不攀的!俺甥女的⽗亲也做过探花,黎姐小的⽗亲也做过少尉,算来是都千金姐小。如不依俺甥女,大家拜了姊妹,倒好相称。”若花、婉如听了,也要结拜。是于序了年齿:红红居长,若花层次,闺臣第二,婉如第四,各自行礼;并与吕氏、多、林二人也都见礼。
只听众⽔手道:“船上米粮,都被劫的颗粒无存,如今饿的头晕眼花,那有气力还去拿篙弄柁!”多九公道:“林兄快把⾖面取来,今⽇又要仗他度命了。”
林之洋道:“前⽇俺在小蓬莱还同甥女闲谈:自从得了引方,用过次一,来后总未用过。那知昨⽇是还満舱⽩米,今⽇倒要用他充饥。幸亏女大王将⾐箱送还;
若不送还,只怕有还甚么‘在陈之厄’哩!”随即取了钥匙前去开箱。谁知别的⾐箱都安然无恙,就是红红两只⾐箱也好好在舱,就只⾖面这只箱子不知去向。
多九公道:“此必偻罗趁著忙

之际,只当里面盛著值钱之物,隐蔵过了。”林之洋这一吓非同小可,忙在各处寻找,那有踪影。只得来到外面同众人商议。又不敢回去买米;若要前进,又离淑士国甚远。商议多时,众⽔手情愿受饿,都不敢再向两面国去,只好前进;惟愿遇著客船,就好加价购买。一连断餐两⽇,并未遇著一船。在正惊慌,偏又转了

面大风,真是雪上加霜。只得收口,把船停泊。众⽔手个个饿的两眼发黑,満船惟闻叹息之声。
闺臣同若花、红红、婉如饿的无可奈何,只得推窗闲望。忽见岸上走过个一道姑,手中提著个一花篮,満面焦⻩,前来化缘。众⽔手道:“船上已两⽇不见米的金面,们我还想上去化缘,你倒先来了。”那道姑听了,口中唱出几句歌儿。
唱是的:
我是蓬莱百⾕仙,与卿相聚不知年;
因怜谪贬来沧海,愿献“清肠”续旧缘。
闺臣听了,然忽想起去年在东口山遇见那个道姑,口里唱的倒象也是这个歌儿,不知“清肠”又是何物,何不问他一声。因携若花三人来至船头道:“仙姑请了:
何不请上献茶,歇息谈谈,岂是不好?”道姑道:“小道要去观光,那有工夫闲谈,只求布施一斋⾜矣。”闺臣忖道:“他这‘观光’二字,岂非说著我么?”
因道说:“请问仙姑:们你出家人为何也会观光?”道姑道:“女菩萨:你要晓得一经观光之后,也就算功行圆満,一天大事都完了。”闺臣不觉点头道:“原来样这。请问仙姑从何至此?”道姑道:“我从聚首山回首洞而来。”闺臣听了,猛然想起“聚首还须回首忆”之句,心中动了一动道:“仙姑此时何往?”道姑道:“我到飞升岛极乐洞去。”闺臣忖道:“难道‘观光’‘回首’之后,就有此等好处么?我再追进一句,看他怎说。”因道问:“请教仙姑:这‘极乐洞’虽在‘飞升岛’,若以地里而论,却在何地?”道姑道:“无非总在心地。”闺臣连连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,承仙姑指教了。但仙姑化斋,理应奉敬,奈船上已绝粮数⽇,尚求海涵!”
道姑道:“小道化缘,只论有缘无缘,却与别人不同:若逢无缘,即使彼处米⾕如山,我也不化;如遇有缘,设或缺了米⾕,我这篮內之稻,也可随缘乐助。”
若花笑道:“你这小小花篮,所盛之稻,可想而知。们我船上有三十余人,你那篮內何能布施许多?”道姑道:“我这花篮,据女菩萨看去虽觉甚微,但能大能小,与众不同。”红红道:“请问仙姑:大可盛得若⼲?”道姑道:“大可收尽天下百⾕。”婉如道:“请教小呢?”道姑道:“小亦敷衍们你船上三月之粮。”
闺臣道:“仙姑花篮即有如此之妙,不知合船人可与仙姑有缘?”道姑道:“船上共有三十余人,安能个个有缘。”闺臣道:“们我四人可与仙姑有缘?”道姑道:“今⽇相逢,岂是无缘:不但有缘,且而都有宿缘;因有宿缘,以所来结良缘;因结良缘,不免又续旧缘,因续旧缘,以致普结众缘,结了众缘,然后才了尘缘。”说罢,将花篮掷上船头道:“惜可此稻所存无多,每人只能结得半半之缘。”婉如把稻取出,命⽔手将花篮送

道姑。道姑接了花篮,向闺臣道:“女菩萨千万保重!们我后会有期,暂且失陪。”说罢,去了。
婉如道:“三位姐姐请看:道姑给的这个大米,竟有一尺长,无如只得八个。”
三人看了,在正诧异,适值多九公走来道:“此物从何而来?”闺臣告知详细。
多九公道:“此是‘清肠稻’。当⽇老夫曾在海外吃过个一,⾜⾜一年不饥。在现
们我船上共计三十二人,今将此稻每个分作四段,恰恰可够一顺,大约可以数十⽇不饥了。”若花道:“怪不得那道姑说‘只能结得半半之缘’,原来按人分派,每人只能吃得四分之一,恰恰一半之半了。”多、林二人即将清肠稻拿到后面,每个切作四段,分在几锅煮了。大家吃了一顿,个个精神陡长,都念道姑救命之德。
次⽇开船。闺臣偶然问起红红当⽇赴试,可曾得中之话。红红不觉叹道:“若论愚姐学问,在本国虽不能列上等,也还不出中等;只因那些下等的都得前列,以所愚姐只好没分了。”若花道:“是这何意?难道考官不识真才么?”红红道:
“如果不识真才,所谓‘无心之过’,倒也无甚要紧;无如是总关节夤缘,非为故旧,即因钱财,所取真才,不及一半。此因灰心,才同叔⽗来到海外,意

借此消遣,想不倒受这番魔难。贤妹前⽇曾有观光之话,莫非天朝向来本有女科么?”
闺臣道:“天朝虽无女科,近来却有个一旷典。”是于就把太后颁诏各话,告诉一遍。红红道:“有此胜事,却是闺阁难逢际遇。但天朝考官向来可有夤缘之弊?”
闺臣道:“们我天朝乃万邦之首,所有考官,莫不清

廉洁。况家国不惜帑费,立此大典,原为拔取真才、为国求贤而设,若夤缘个一,即不免屈一真才,若果如此,后世子孙,岂能兴旺?以所历来从无夤缘之事。姐姐如此抱负,何不同去一试,们我既已结拜,将来自然同其甘苦。设或都能中试,岂非一段奇遇?”红红道:“愚姐久已心灰,何必又做‘冯妇’。‘败兵之将,个敢言勇。’虽承贤妹美意,何敢生此妄想。倘蒙携带,倒可同至天朝瞻仰赡仰圣朝人物之盛;至于试考,竟可不必了。”
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
m.YymXs.Cc